那天晚上,我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但夜里到底说了什么,却完全不记得了。高烧一直持续到星期一,医生的诊断是我过于疲劳。高烧时,我想到了自杀。首先要给父母写一封遗书,我开始在头脑中打草稿。
星期一上午,烧退了。我终于能起床了,就挣扎着到窗口去。
外面的尸体肯定被人发现了,但我一直处于高热昏迷状态,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现在怎样了?结果,小女孩的尸体仍然吊在枝权上。大楠树伸出浓密茂盛的枝叶,就是白天树下也很昏暗。尸体被树叶掩盖,很难被发现。即便如此,竟然没有人在坡上走过时抬起头来。尸体悬挂至今仍无人发现,简直匪夹所思。
星期一这一天刮着轻风,傍晚,果菜店的卡车再次来到树下。它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六到黑暗坡来。
就在那天傍晚,尸体被发现了。我事后听主妇们描述过,下面我要以目击者的口吻来记录整个经过。
(前面己述,省略。)
我想,这下可真的完了。但说来也怪,警察并没有找我问话。
大家普遍的看法,这是街上那些贼眉鼠眼的变态家伙的暴行。但我心里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誉察应该不会让我漏网。而恰在那时,太平洋战争爆发了,这个案件最后居然不了了之!
就在这事件之后不久,我的生活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首先,因为战争,我离开了学校和太田先生的家,跟随父母疏散到了信州。后来父亲因为商务需要去了东京,结果死于空袭。祸不单行,不久以后,母亲就病死在松本她妹妹的婆家了。现在,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活在世上。父亲的遗产理所当然应该归我,可是不知怎么一下子冒出很多陌生的亲戚来,搬的搬,扛的扛,分光了家产。最后我只剩下一身衣服,什么也没得到。但我谁也不怪,我知道这是报应。
此刻我深知不能继续在姨妈家吃白食了。战争结束后,我只身来到横滨,在高级日式料理店做艺伎。我会说英语,又能弹奏钢琴和小提琴,由于表现出众,让客人刮目相看。当然,客人都是占领军。那时到高级料理店来寻欢作乐的几乎没有日本人。昭和二十年岁末,我在这里遇到了后来成为我丈夫的詹姆斯·培恩。这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吧,谁也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庵姆斯当时是非常优雅的男士,甚至有些腼腆害羞,文静稳重,从来不会和人大声说话。他似乎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表面上的文雅改变不了他的内心。事实上,他是把自己可怕的精神变态隐藏在稳重厚道的外表之下了。当然,我注意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本情了。
他想在横滨开设一所面向外国孩子的学校,要我帮他物色合适的地皮。两三天以后,得到老板娘同意,我作为翻译,跟着培恩去咨询横滨的地产中介。很快,我们就发现了适合办学的土地。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是那可怕的黑暗坡上的玻璃工厂。战时,太田先生一家全部死于空袭,这里已经成为了废墟。
又过了三天,詹姆斯突然向我求婚。我认识他还不到十天,当然谢绝了。这时老板娘和一些周围的朋友越姐代厄,替我做了主。我虽然有些杭拒,但也有自幕自弃的心理。在高档料理店里表演才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最终接受了他的求婚。
但是如果我知道自己很快会成为他妻子,那么从居住的角度考虑,我决不赞成选择太田玻璃工厂的旧址。买卖协议办妥之后,所有的意见都无济于事了。我再次回到了那可怕的地方,这就是命。
詹姆斯买下土地之后,立即投入了工作。他先找来专业人员清理废墟,接着又画出了学校的设计图纸。他似乎很擅长这方面的工作。太田先生原来的宅邸,只留下一座洋楼,他说要修缮之后自己居住,我听后汗毛直竖。我们在户部车站附近租房子住,直到整个工程结束。
因为学校要尽早开学,所以教室的建设和住宅的装修不到一年就完工了。昭和二十一年七月,我们搬到了黑暗坡,并在这里举行了结婚仪式。
结婚仪式的来宾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一个日本人也没有。詹姆斯曾问过我是否有需要邀请的客人,但我摇了摇头。那时我已经怀孕,大腹便便,两个月之后我生下了卓。丈夫的英国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在这样不幸的日本社会里,出乎意料地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太田先生的住宅经过装修改造,变得宽敞明亮,已经不再令人生厌了。因为我对婚姻生活从没有过高的期待,所以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以前受到的教育,开口闭口都是洋鬼子洋鬼子的,现在看,结婚实在是件好事情,以后可不能再说人家是洋鬼子了。可怕的不是和外国人一起生活,而是后院的那株大楠树。昭和十六年的事,我怎么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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