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一句"请多关照",就把电话挂了。他挂上电话以后,手依然扶在听筒上,也许是想再打一个电话吧。就在这时,他扶着的电话响了。
我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我的心脏简直就要从身体里蹦出去,我差点儿尖叫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忍住之后,我忽然想到,怎么能肯定这个电话就是打给我的呢?我想得太多了。那个男人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就摘下了听筒,也许这个男人的硬币用光了,就把这个红色公用电话的号码告诉了对方,对方给他打过来的吧。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男人竟然把红色公用电话的听筒向我递了过来。我站起来撒腿就跑,跑出百货商店很远以后,我才觉得挺对不起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递给我听筒的男人的。
新宿也没有能让我安宁的地方。我一边在街上闲逛,一边想,东京为什么有这么多公用电话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为什么我走到哪儿电话就能追到哪儿?我怎么会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呢?
我想喝一杯热咖啡。反正我也没有办法摆脱,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走进一家三层楼的大咖啡馆。
一杯热咖啡刚喝完的时候,咖啡馆里的广播响了,是一个女服务员的声音。
"吉井优子小姐请到服务台!吉井优子小姐请到服务台!幸田先生的电话!"
我全身僵住了。但是,我忽然想起幸田是我每周三弹钢琴的六本木一个叫"希克斯培尼"的店的老板,就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到,幸田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我太累了,从体力到精神,都疲劳到了极点。
"跑到新宿去啦?辛苦你啦!"还是那个低沉、阴险、可恶、让人感到恶心的声音。
我好像已经虚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方沉默着,听得见他咻咻的呼吸声。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是在东京,你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能找到。我为什么要用幸田这个名字呢,那是因为怕你不接电话。我呀,是担心你的身体。"
这种黏糊糊的说话方式,让我想起小学时代那个讨厌的校长。
"你也许不知道吧,新宿那种地方,洗手间的门把手上都是梅毒病菌,你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呢?"
这个人太不正常了,肯定有病。
"快回家吧!回家以后呢,尽量少出门。星期二不是你的休息日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别到处乱跑啦!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就是为了你弟弟,也应该好好在家里待着嘛!"
现在,我该说说我弟弟守泰和我家乡的事情了。
守泰不是我的亲弟弟,比我小十岁,现在在东京念高中,跟我住在一起。我租的是两间一套的公寓,靠近大门的那一间弟弟住。
一般来说,弟弟跟姐姐一起住总会觉得憋闷,可是这孩子很特别,从来不感到憋闷。守泰小时候精神上受过刺激,有严重的语言障碍,所以进了位于青山的一所聋哑学校,离我租的公寓不太远。
我的老家在长野县。我还是很爱我的故乡的,但是,就算休假我也不想回去,因为我不喜欢我的继母。
我的亲生母亲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病去世了。母亲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而且在回忆的过程中不断被美化,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完美无缺的。
母亲死后两年,父亲再婚了。那时候我上初中二年级,刚进入青春期,这是个很难对付的年龄。如今长大了,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常常把继母气得半死,现在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我跟她根本就合不来,不管怎么努力也搞不好关系。
继母的脸圆圆的,面颊红红的,特别土气,可是父亲觉得她是个大美人。继母非常勤勉,是过去农村里最容易被接受的那种人。只要我跟继母发生冲突,不管是怎么引起的,父亲都要说是优子不好。那女人专门等着父亲骂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把胜者的位置占得稳稳的。
我利用父亲再婚时觉得对不起我和死去的母亲的心理,让他给我买了一架钢琴。我埋头学琴,尽量少跟继母打交道,后来趁着来东京上音乐学院,离开了那个令人抑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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