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孤单却大声地念,毫不介意周围的人好奇的目光和嘲笑。重要的是,上帝在注视着你。谁都不可能逃脱这目光。
老大哥在注视着你。
我们在天上的尊主,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免我们的罪。愿你为我们谦卑的进步赐福。阿门。
容貌秀丽、握着崭新的梅塞德斯奔驰方向盘的中年女子,仍然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青豆的脸。她——一如周围的人们——似乎未能准确地理解青豆手中那把手枪的意义。如果她理解了,肯定会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青豆想。如果她亲眼目睹了脑浆飞溅的景象,今天的午餐和晚餐怕是无法下咽了。所以听我的话,没错,请把眼睛转过去,青豆对着她无声地劝告。我可不是在刷牙,而是将一把叫赫克勒一科赫的德国造自动手枪塞进了嘴巴。连祈祷都做完了。这意思,你一定明白吧。
这是来自我的忠告。重要忠告。转过脸去,什么都别看,开着你那辆刚出厂的银色梅塞德斯奔驰,径直回家。赶回你那宝贝丈夫和宝贝孩子们正在等你的漂亮的家,继续过你那安稳的生活。这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该看的场景。这可是货真价实、外形丑陋的手枪。七颗丑陋的九毫米子弹装填在里面。而且契诃夫也说过,一旦枪在故事里登场,就必须在某个场景开火才行。这就是故事这种东西的意义。
但那位中年女子怎么也不肯从青豆身上移开视线。青豆无奈地微微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已到。演出就要开场了。
请让老虎为您的车加油。
“嗬嗬——”负责起哄的小小人嚷道。
“嗬嗬——”剩下的六个人附和道。
“天吾君。”青豆喃喃地说,然后手指搭上扳机,加重了力道。
上午,天吾乘上从东京站发车的特快列车,前往馆山。在馆山换乘站站停靠的慢车,到达千仓。这是个晴美的早晨。无风,海面上也几乎没有波澜。夏季早已远去,在短袖T恤上套一件棉质薄西装,正好合适。没有了来洗海水浴的客人,海滨小镇出乎意料地闲寂,不见人影。天吾想,真像变成了猫城一样。
在车站前简单地对付了一顿午饭,然后坐上了出租车。一点过后抵达疗养所。在前台,上次那位中年女护士接待了他。也就是昨夜接电话那位女子——田村护士。她记住了天吾的相貌,比第一次态度要和气些,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天吾这次穿着相对整洁一些,大概也有一定的影响。
她先领天吾去了食堂,送上一杯咖啡。“请在这里稍等一下。大夫一会儿就过来。”她说。大概十分钟后,主治医师用毛巾擦着手,走了过来。坚硬的头发里开始掺进白丝,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前后。好像正在干什么活,没穿白大褂。上穿灰色长袖运动衫,下穿配套的运动裤,以及慢跑鞋。体格魁梧,看上去不像在疗养所里工作的医师,倒像一个怎样奋斗也无法从乙级联赛升上去的大学体育部教练。
医师的话与昨夜在电话里谈的基本相同。遗憾的是,目前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已经几乎没办法了,医师充满遗憾似的说。从表情和用词来看,他的心情似乎是真诚的。
“除了请亲生儿子呼唤他,鼓励他,激发起他生存下去的愿望,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说的话,我父亲能听见吗?”天吾问。
医师喝着温吞的日本茶,面露不快。“说老实话,我也不清楚。
您父亲处于昏睡状态。喊他,他也没有丝毫身体上的反应。可是,就算处于很深的昏睡状态,有人也能听见周围的说话声,甚至还能理解话的内容。”
“但只看外表是无法区别的吧?”
“无法区别。”
“我在这里待到傍晚六点半左右。”天吾说,“我会一直待在父亲身边,尽可能地呼唤他。”
“如果有什么反应,请跟我说一声。”医师说,“我就在附近。”
一位年轻的护士把天吾领到他父亲所在的病房。她戴着写有“安达”的姓名牌。父亲被移到了新楼的单人间。这幢楼房用来安置病情较重的患者。就是说,齿轮又向前推进了一格。前面再也没有可以移送的地方了。那是一间狭窄、细长而冷漠的病房,病床便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窗外蔓延着起防风作用的松林。望上去,茂密的松林有如一堵巨大的屏风,将这家疗养所与充满活力的现实世界隔开。护士出去后,天吾便和朝天仰卧、沉沉熟睡的父亲独处了。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望着父亲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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