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13)

2025-10-09 评论

    “不不,”我摇了下头,“我想你大概是对的。”
    一个男侍者来把盘子摆在桌上,另一个把菜放上去,沙司员浇上调味汁。浇法大致是:由近及中,由中及远。
    “把这个做法套在你身上,我想是这样的。”她边说边把刀子一下子插进牛舌鱼酱。“就是说,恐怕并非你的人生无聊,而是你在追求无聊的人生。不对?”
    “或许如你所说,或许并非我的人生无聊,而是我在追求无聊的人生。但结果是同一个——不管怎样我已把它弄到了手。人们都想从无聊中逃脱出来,我却想深入到无聊里边去,就像在交通高峰期开倒车。所以,我并未因自己的人生变得无聊而发什么牢骚,无非老婆跑掉那个程度罢了。”
    “同太太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刚才也说了,一言难尽。但正如尼采讲的那样:在无聊面前即使神也会卷旗而去。如此而已。”
    我们慢慢吞食。吃到一半她重新浇了调味汁,我多吃了块面包。在主食吃完前,我们各自考虑别的事。碟盘撤下,吃罢乌饭树浆果雪糕,蒸馏咖啡上来,这时我点燃一支烟。烟雾在空气中略一仿惶,即被换气装置吸了进去。天花板扩音器流淌出莫扎特的协奏曲。
    “想再听你讲一下耳朵。”我说。
    “你想问的,是不是问我的耳朵有没有特殊能量?”
    我点头。
    “这点希望你自己确认,”她说,“即使我就此对你说什么,也只能诉诸极为有限的形式,而且我不认为对你有帮助。”
    我再次点头。
    “为你露出耳朵也可以的,”她喝罢咖啡说道,“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样是否真的对你有好处,说不定你将后悔。”
    “为什么?”
    “因为你的无聊或许并没有你认为的那般顽固。”
    “没办法。”我说。
    她隔桌伸过手,放在我的手上面。“另外还有一点:一段时间里——往后几个月——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可以?”
    “可以”
    她从手袋取出黑色发带,街在嘴上,两手捆抱似的把头发拢去脑后,一转打个弯,迅速束起。
    “如何?”
    我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她。口干得沙沙作响,身体任何部位都出不来声音。白石灰墙壁刹那间仿佛迎面涌来。店内说话声餐具相碰声变成一抹微云样的东西,又重新复原。涛声传来,有一种撩人情思的黄昏韵味。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几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感受到的极小一部分。
    “不得了!”我勉强挤出声音,“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就是嘛!”她说。
    2.关于耳的开放
    “就是嘛!”她说。
    她美丽得恍若梦幻。那是一种此前见所未见甚至想所未想的美丽。一切如宇宙一般膨胀开来,同时又全部凝缩在厚实的冰河里。一切被夸张得近乎傲慢,同时又全部被削落殆尽。它超越我所知道的所有观念。她和她的耳朵浑融一体,如一缕古老的光照滑泻在时光的斜坡上。
    “你是不得了!”我好歹透过一口气来。
    “知道的,”她说,“这就是耳开放时的状态。”
    几个客人回过头,神思恍惚地望着我们的餐桌。来添咖啡的男侍者未能斟好咖啡。没有人说话,一句也没有人说。唯独音乐磁带的走带轴在缓缓转动。
    她从手袋掏出香烟衔在嘴上,我赶紧用打火机点燃。
    “想和你困觉。”她说。
    于是我们困了。
    3.关于耳的开放(续)
    但是,属于她的真正伟大时代尚未到来。此后只断断续续露了两三天耳朵,她便再次把那奇迹般的辉煌造型深深藏进发底,重新成为普普通通的女孩。感觉上简直像3月初试着脱去风衣。
    “还不是露耳的时候。”她说,“自己还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能量。”
    “没什么关系的。”我说。藏起耳朵的她也相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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