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54)

2025-10-09 评论

    我倚墙看了看挂钟和镜子。两个都是哪里赠送的。钟误差7分之多,照在镜子里我的脖子也多少偏离我的躯干。
    待客沙发也和宾馆本身一样旧。橙色布面已橙得相当奇妙——就好像晒足太阳又给雨淋了一个星期,之后放进地下室故意使其生出霉斑。在极为原始的彩色影片时代曾见过如此色调。
    近前一看,待客用的长沙发上,一个开始秃头的中年男人以烘鱼干姿势躺着。起初以为他死了,原来是在睡觉。鼻子不时抽动一下。鼻梁上有眼镜压痕,眼镜却不知去了何处。看来,似乎并非看电视看着看着睡过去的。不得其解。
    我站在服务台前往里窥视。一个人也没有。女友摇铃。“丁铃”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
    等了30秒,仍无任何反应。长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也未醒来。
    她再次摇铃。
    长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呻吟一声,仿佛是在责备自己。随后睁开眼睛茫然看着我俩。
    女友催促似的摇响第三遍铃。
    男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穿过大厅,从我身旁擦也似的进入服务台。原来是负责服务台的。
    “对不起,”他说,“实在对不起。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抱歉,把你吵醒了。”我说。
    “哪里哪里。”说着,朝我递来住宿登记卡和圆珠笔。他左手小指和中指第二关节往上竟没有了。
    我在卡片一度写上真名实姓,又转念揉成一团塞进衣袋,换一张卡片写下乱编的名字和乱编的住址。不起眼的名字不起眼的住址。但作为一闪之念的产物两个都说得过去。职业填作不动产。
    服务台责任人拿过电话机旁的假象牙框眼镜戴上,甚是用心地看我填的住宿登记卡。
    “东京都杉并区……29岁,不动产业……”
    我从衣袋掏出纸巾,擦去手指上沾的圆珠笔油。
    “这次来是为商务上的事?”
    “嗯,啊。”我回答。
    “住几晚?”
    “1个月。”
    “个月?”他以注视一张雪自画纸时的眼神注视我的脸。“1个月一直住在这里?”
    “不欢迎?”
    “不是不欢迎,只是每三天要劳客人结算一次。”
    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从衣袋掏出信封,点出20张嘎嘎新的万元钞置于台面。
    “不够再添。”我说。
    服务台责任人用左手3只指点拿钞,以右手指点了两遍。然后在收据上填好金额递给我,“对房间有什么要求请不要客气。”
    “可能的话,最好安排远离电梯的拐角处的房间。”
    责任人背对着我盯视钥匙板,踌躇好一会儿,这才摘下带有406编号的钥匙。钥匙几乎全部挂在钥匙板上。看来,这海豚宾馆很难说深谙经营之道。
    海豚宾馆不存在男服务员,我们必须自己拿行李上电梯。如女友所说,此宾馆概无多余之物。电梯犹如患肺病的巨大咔嗒咔嗒摇晃不已。
    “久住还是这样小而整洁的宾馆合适。”她说。
    小而整洁的宾馆——的确概括得不坏。足可作为广告词用在“安安”旅行专页上:若是久住,不管怎么说,这种无拘无柬的小而整洁的宾馆乃是最佳选择。
    然而,走走这小而整洁的宾馆房间,我首先要做的,是用拖鞋把窗台上爬的蟑螂打死,再捏起床脚落的两根xx毛扔到纸篓里去。在北海道还是第一次看见蟑螂。时间里女友调节热水温度准备洗澡。水龙头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住高级些的宾馆去好了!”我打开卫生间门对她吼道,“反正钱有的是。”
    “不是钱的问题,我们找羊从这里开始。总之非这里不可。”
    我歪在床上吸烟,打开电视,各频道转一遍后关掉。唯独电视图像还像那么回事。热水声停止,她的衣服从门里甩出,传来淋浴声。
    打开窗帘,发现路对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同这海豚宾馆千篇一律的不伦不类的楼宇。哪栋楼都像挂了一层灰,脏兮兮的,一闻便闻到一股小便味儿。尽管时近9点,亮灯的窗口却寥寥无几,有人在里边像是很忙地动来动去。做什么工作我不晓得,反正看上去像不怎么开心。当然,在他们眼里,我恐怕也不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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