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应该后悔自己的人生。这也是公正的一种形式。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后悔。纵使一切都风也似的留下我呼啸而去,那也是我本身的希冀所使然。我脑海中剩留的惟有漂浮的白色尘埃。
去公园小卖店买香烟和火柴时,出于慎重,我顺便又往自己住处打了次电话。我知道不会有人接,但在这人生最后时刻往自己房间打次电话倒也不失为可取的念头。也可想象电话铃哗然大作的情景。
出乎意料,电话钟鸣至第3遍时居然有人拿起话筒,并“喂喂”两声。是身穿粉红色西服裙的胖女郎。
“还在那里?”我吃了一惊。
“何至于。”女郎道,“去了又回来了。哪里能那么逍遥!想接着看书,就回来了。”
“看巴尔扎克?”
“嗯,正是,妙趣横生,可以从中感觉到类似命运威力样的东西。”
“那么,”我问,“你祖父可得救了?”
“那还用说,轻而易举!水消了,又是回头老路。地铁票都买了两张。祖父精神得很,让我向你问好。”
“谢谢。”我说,“你祖父现在干什么呢?”
“去芬兰了,他说在日本干扰太多,没办法集中精力搞研究,所以去芬兰创办研究所。那里怕是个安安静静的好地方,又有驯鹿什么的。”
“你没去?”
“我决定留下来住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
“是啊。我非常中意这房间。门扇已完全安好,电冰箱录像机也买齐了。不是被人搞坏了吗?床罩褥单窗帘换成了粉红色的你不介意吧?”
“无所谓。”
“订报纸也可以?我看看节目预告。”
“可以。”我说,“只是那里有危险。‘组织’那帮人或符号士有可能卷土重来。”
“瞧你,那有什么好怕的。”女郎说,“他们要的是祖父和你,我是不相干的人。刚才倒来了异常大和异常小的两个家伙,我把他们轰了出去。”
“如何轰法?”
“用手枪打中大家伙的耳朵,耳膜笃定报废。何惧之有!”
“不过在公寓里打枪不又捅出一场乱子?”
“没那回事。”她说,“只打一枪,人们只能当成意外。当然,连打几枪是成问题。但我枪法准,一枪足矣。”
“嗬!”
“对了,你失去意识后,我打算把你冷冻起来,怎么样?”
“随你的便。反正毫无知觉。”我说,“这就去晴海码头,去那里回收好了。我坐的是白色卡列那1800GT双排喷射引擎车。车型说不上来,反正里边播放鲍勃·迪伦的磁带。”
“鲍勃·迪伦是谁?”
“下雨天……”刚开始解释,又不耐烦起来,改口道,“一个声音嘶哑的歌手。”
“冷冻起来,等祖父发现新的方法,说不定可以使你起死回生,是吧?过分指望未必如愿,但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
“意识都没了,还指望什么。”我指出,“你真能冷冻我?”
“没问题,放心好了。我嘛,冷冻是拿手好戏。做动物实验时,曾把猫狗之类活着冷冻过很长时间。把你也好好冷冻起来,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点。”她说,“所以,如果顺利,你的意识就会失而复得。那时肯定同我睡觉?”
“当然!”我说,“如果届时你仍然想同我睡的话。”
“会好好做那种事?”
“尽一切技能。”我说,“不知要等多少年。”
“反正那时我不会是17岁了。”
“人总要上年纪。”我说,“哪怕冷冻起来。”
“多保重。”女郎道。
“你也好自为之。”我说,“能和你说上话,心情像多少好了些。”
“因为有了重返这世界的可能性?不过能否如愿以偿还不得而知,只不过……”
“不,不是那样的。当然,有那种可能性自是求之不得。但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能同你交谈实在令人高兴,包括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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