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说世界要完蛋时,是在开始研究我私人数据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她答道,“大概是之后。不过祖父准确地说出世界要完蛋则是最近几天的事。怎么?有什么关联?”
“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令人生疑:我进行模糊运算的通行令是‘世界尽头’,实在难以认为是偶然巧合。”
“你那个‘世界尽头’,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尽管是我的意识,却藏在我鞭长莫及的地方。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世界尽头’。”
“不能复原?”
“不可能吧。”我说,“即使动用一个师,也休想从‘组织’的地下保险柜里偷走。戒备森严,且有特殊装置。”
“祖父利用职权带出来的?”
“想必。不过这仅是猜测。往下只有直接问你祖父才行。”
“既然如此,你肯把祖父从夜鬼手中搭救出来?”
我手捂伤口从床上坐起。脑袋针刺般作痛。
“恐怕别无选择。”我说,“你祖父口中的世界尽头究竟意味什么,我自然不清楚,但总不能放任自流,一定得设法阻止。否则会有人倒大霉,我觉得。”所谓有人,十之八九是我本身。
“不管怎样,为此你必须解救我祖父。”
“因为我们三人都是好人?”
“是的。”胖女郎说。
我无法明确认识自己的心,而就这样重新开始了读梦。寒冷一天胜似一天,工作不能永远拖延下去。至少,在集中精力读梦的时间里,我可以暂且忘记心中的失落感。
然而另一方面,越是读梦,一种形式不同的虚脱感越是在体内膨胀。究其原因,在于我不能理解古梦所倾诉的形象性语言,无论我读得如何专心。我可以读它,却不能理解其含义。如同日复一日地阅读不知所云的文章,又如每天观看流逝的河水。哪里也没有我的归宿。读梦技术固然有所提高,但不能给我以慰藉。技术的提高仅仅使得我可以卓有成效提高读梦的数量,而继续这种作业所带来的空虚反倒一发不可遏止。为了进步,人可以继续付出相应的努力,间题是无处可供我进步。
“我不明白古梦到底意味什么。”我对女孩说,“以前你说过我的工作就是从头骨中解读古梦,是吧?但那仅仅从我体内通过而已。其实根本无从理解,越读越觉得自己本身受到严重磨损。”
“话虽这么说,可你读起来简直就像走火入魔似的,什么缘故呢?”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有时是为排遣失落感而忘我工作。但连我自己都觉得原因并不单单是这个。如她所言,我读起梦来的确走火入魔一般。
“恐怕也是因为你本身的问题,我想。”女孩道。
“我本身的问题?”
“我想你应该进一步敞开心扉。关于心我倒不大明白,不过我觉得它好像处于严密封闭的状态。正如古梦希求你解读一样,你本身大概也在希求古梦。”
“何以见得?”
“因为读梦就是这么回事。就像鸟随着季节南来北往,读梦人也不断追求读梦。”
随后,她伸出手,隔桌放在我手上,莞尔一笑,笑得如云间泻下的一缕柔和的春光。
“敞开心扉!你不是犯人,你是空中逐梦飞翔的鸟!”
终归,我只能把古梦一个个拿在手里潜心阅读。我从书架上触目皆是的古梦中拿起一个,轻轻抱在怀里运往桌面。女孩帮忙用微湿的抹布擦去灰尘,再用干布富有节奏地慢慢擦。细细磨罢,古梦便如积雪一般通体莹白,正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看上去犹加一对不知深有几许的幽幽古井。
我用双手轻轻掩住头骨上端,等待头骨在我体温的作用下开始微微发热。及至达到一定温度——如冬日里的阳光,并不很热——被磨得雪白的头骨便开始叙述其上面镌刻的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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