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26)

2025-10-09 评论

    “够高级的了!”
    我们围着被,边嚼三明治边看电视上的老影片。
    是《战场架桥》。
    当桥被最后炸毁时,她长长惊叹一声。
    “何苦那么死命架桥?”她指着茫然伫立的阿莱科.吉涅斯向我问道。
    “为了继续保持自豪。”
    “唔……”她嘴里塞满面包,就人的自豪沉思多时。至于她脑袋里又起了什么别的念头,我无法想象,平时也是如此。
    “嗳,爱我么?”
    “当然。”
    “想结婚?”
    “现在、马上?”
    “早晚……早着呢。”
    “当然想。”
    “可在我询问之前你可是只字未提哟!”
    “忘提了。”
    “……想要几个孩子?”
    “三个。”
    “男的?女的?”
    “女的两个,男的一个。”
    她就着咖啡咽下口里的面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说谎!”她说。
    但她错了,我只有这一次没有说谎。

    35
    我们走进港口附进一家小餐馆,简单吃完饭,随后要了玛莉白兰地和巴奔威士忌。
    “真的想听?”她问。
    “去年啊,解剖了一头牛。”
    “是么?”
    “划开肚子一看,胃里边只有一把草。我把草装进塑料袋,拿回家放在桌面。这么着,每当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就对着那草块想:牛何苦好多遍好多遍地反复咀嚼这么难吃又难看的东西呢?”
    她淡淡一笑,撅起嘴唇,许久盯着我的脸。
    “明白了,什么也不说就是。”
    我点头。
    “有件事要问你来着,可以么?”
    “请。”
    “人为什么要死?”
    “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进化的能量。周而必然换代。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现今仍在进化?”
    “一点一点地。”
    “为什么进化?”
    “对此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即宇宙本身在不断进化。至于是否有某种方向性或意志介入其中,可以暂且不论,总之宇宙是在进化。而我们,归根结底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我放下威士忌酒杯,给香烟点上火。“没有任何人知道那种能量来自何处。”
    “是吗?”
    “是的。”
    她一边用指尖反复旋转杯里的冰块,一边出神地盯视白色的桌布。
    “我死后百年,谁也不会记得我的存在了吧?”
    “有可能。”我说。
    出得店门,我们在鲜明得近乎不可思议的暮色之中,沿着幽静的仓库街缓缓移步。并肩走时,可以隐约感觉出她头上洗发香波的气味。轻轻摇曳柳叶的风,使人多少想到夏日的尾声。
    走了一会儿,她用五指俱全的手抓住我的手问:
    “什么时候回东京?”
    “下周。有考试的。”
    她悄然不语。
    “冬天还回来,圣诞节前。12月24日是我生日。”
    她点点头,但似乎另有所思。
    “山羊座吧?”
    “嗯。你呢?”
    “一样。1月10日。”
    “总好象星运不大好。和耶稣基督相同。”
    “是啊。”说着,她重新抓起我的手。“你这一走,我真有些寂寞。”
    “后会有期。”
    她什么也没说。
    每一座仓库都已相当古旧,砖与砖之间紧紧附着光滑的苍绿色苔藓。高高的、黑洞洞的窗口镶着似很坚牢的钢筋,严重生锈的铁门上分别贴有各贸易公司的名签,在可以明显闻到海水味儿的地段,仓库街中断了,路旁的柳树也像掉牙似地现出缺口。我们径自穿过野草茂密的港湾铁道,在没有人影的突堤的仓库石阶上坐下,望着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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