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仍然拿着电视遥控器站在那里。
她继续道:“所以我想,人这东西怕是以记忆为燃料活着的,至于那记忆在现实中是不是重要,对于维持生命来说好像怎么都无所谓,仅仅是燃料罢了。随报纸送来的广告传单也好,哲学著作也好,性感摄影彩页也好,一捆万元钞也好,投进火里全部是纸片,对吧?火不必边烧边想什么‘噢这是康德’啦‘这是读卖新闻的晚报’啦‘好动人的Rx房’啦。到了火那里,统统不过是普通纸片。和这是一码事——重要的记忆也好,不怎么重要的记忆也好,百无一用的记忆也好,全是毫无区别的普通燃料。”
蟋蟀独自点着头,继续说下去:“所以嘛,假如我没有那样的燃料,假如我身上没有类似记忆抽屉的东西,我想我早就‘咯嘣’一声折成两段了,早就在脏兮兮的地方穷困潦倒抱膝而死了。正因为能随时随地地一小件一小件掏出各种各样的记忆——重要的也好无所谓的也好——我才得以凑合着继续活下去,哪怕继续的是这种恶梦般的生活。即使以为不行了坚持不住了,也还是从中熬了过来。”
玛丽坐在椅子上仰视蟋蟀的脸。
“所以,你也要尽量开动脑筋,想各种事情出来,想你姐姐的事。那肯定会成为宝贵的燃料,无论对你本身,还是对你姐姐。”
玛丽默默看着蟋蟀。
蟋蟀再次觑一眼手表:“得走了。”
“谢谢,太谢谢了!”玛丽说。
蟋蟀摆一下手,走出房间。
剩下玛丽自己,她再次环视房间里的情形。狭小的情爱旅馆的一室,没有窗,拉开威尼斯式软百页窗,里面也只有墙壁的凹坑。惟独床大得离谱,枕边有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开关,俨然飞机驾驶舱。自动售货机里有活灵活现的电动xxxx和奇怪形状的彩色三角裤。对于玛丽固然是奇妙的光景,但并没有什么敌对的印象。一个人待在这怪模怪样的房间中,玛丽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保护,察觉出自己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平和心情。她深深缩进椅子,闭起眼睛,就势沉入睡眠之中。时间虽短,但睡得很深——这正是她长时间寻求的。
4:52
乐队练习用的俨然仓库一般的地下室。无窗,天花板很高,管道裸露。换气扇功率不够,房间禁止吸烟。夜即将过去,正式练习已经结束,现在正在进行形式自由的即兴合奏。房间里共有十人左右,其中女性两人,一个弹钢琴,另一个手拿高音萨克斯在休息,其余全是男的。
高桥以电钢琴、大提琴和鼓的三重奏为背景音乐吹着长号。索尼·罗林斯①的《两人的小月亮》(SonnymoonforTwo)。节奏并不很快的布鲁斯。不坏的演奏。比起技巧来,还是音节的叠加和情节的推进方式更吸引人倾听。或许其中有人格的流露。他闭目合眼,沉浸在音乐之中。高音萨克斯、中音萨克斯和小号不时在背后加入短促的音节。没参加演奏的人一边听演奏,一边喝着保温瓶里的咖啡确认乐谱,修整乐器,时不时地趁着独奏的间隙出声为他鼓劲。
由于四面是裸露的墙壁,反响很大,鼓几乎只能用刷子演奏。用长木板、电镀椅子拼起来的临时餐桌上,散乱地摆着外卖比萨饼盒、装咖啡的保温瓶、纸杯等什物,也有乐谱、小型磁带唱机、萨克斯簧片等。同样是因为没有暖气,大家都穿着大衣和运动夹克演奏。休息的成员里面,也有人脖子上缠着围巾,戴着手套。甚是不可思议的光景。高桥的长段独奏结束后,大提琴进入合唱曲1的独奏。这部分结束后,进入四把法国号的主题合奏。
一曲终了,休息十分钟。长时间练习之后,到底有些累了,所有人都变得较平时沉默寡言,或伸腰直腿或喝热饮料或吃饼干类食品或去外面吸烟准备下一支曲,惟独弹钢琴的长发女孩休息时间里也一直坐在乐器前试弹几首和弦进行曲。高桥坐在电镀椅子上整理乐谱,拆开长号,甩掉积存的唾液,用布简单揩一下收进盒子里,看样子已无意参加下一轮演奏。
拉大提琴的高个男子走来,“呯呯”拍着高桥肩头说:“喂,刚才的独奏,妙!委婉动人。”
“谢谢!”高桥说。
“高桥君,今天就此收兵了?”吹小号的长头发男子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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