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11)

2025-10-09 评论

    “那你怎么办?”
    “我就这样,等醒醒酒就走,得趁天亮以前赶回去。”女子膝行过去拉住岛村:“不要管我,叫你睡嘛。”
    岛村钻进被窝,女子便趴在桌上喝了几口水。
    “起来。喏,叫你起来嘛。”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还是躺下吧。”
    “你这是什么话!”
    岛村爬了起来,一把将女子拖了过去。
    于是,左右闪躲着脸的女子倏地伸出了嘴唇。
    这之后,她又梦呓般地倾诉着苦衷:
    “不行,不行呀!你不是说只交个朋友吗?”
    这句话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岛村被她那真挚的声音打动了。他锁紧双眉,哭丧着脸,强压住自己那股子强烈的冲动,已经感到索然寡味了。他甚至在想是否还要遵守向她许过的诺言。
    “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决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不是那种女人啊!你自己不是说过一定不能持久吗?”
    她醉得几乎麻木不仁了。
    “不能怪我不好呀。是你不好嘛。你输了。是你懦弱,不是我。”
    她说漏了嘴,为了拂除心头的爱欲,连忙咬住了衣袖。
    她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又想起来似地尖声说道:
    “你在笑呐。在笑我是不是?”
    “我没笑啊。”
    “在偷笑我吧。现在就是不笑,以后也一定会笑的。”女子说着伏下身子,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但是,她很快停止抽泣,紧贴着他,温柔、和蔼地细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她似乎完全忘掉了醉后的痛苦,只字不提刚才的事。
    “哎哟,只顾说话,把时间都给忘了。”这回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潮,微微地笑了。
    她说:“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天还很黑。附近的人都起得早。”她说着,好几次站起来,推开窗扇看了看。
    “还不见行人呢。今早下雨,谁也没下地。”
    对面的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的雨中浮现出来,女子仍依依难舍,不忍离去。但她还是赶在客栈的人起床之前梳理好头发,生怕岛村送到大门口会被人发现,于是她慌慌张张跑也似地独自溜走了。而岛村也在当天回到了东京。
    “你那时候虽是那么说,但毕竟不是真心话,要不然谁会在年终岁暮跑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后来我也没笑你嘛。”
    女子陡地抬起头来。她那贴在岛村掌心上的眼睑和颧骨上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白粉。这固然令人想到雪国(11)之夜的寒峭,但是她那浓密的黑发却给人带来一股暖流。
    她脸上泛起了一丝迷人的浅笑。也许这时她想起“那时候”了么?好像岛村的话逐渐把她的身体浸染红了。女子懊恼地低下头,和服后领敞开,可以望到脊背也变得红殷殷的,宛如袒露着水灵灵的裸体。也许是发色的衬托,更使人有这种感觉吧。额发不太细密,发丝有男人头发粗,没有一根茸发,像黑色金属矿一样乌亮发光——

    岛村头一次触到这么冰凉的头发,不觉吃了一惊。他觉得也许这不是由于天气寒冷,而是这类头发本身就是这样的缘故,所以也就不由得定睛细细打量一番。女子却在被炉支架上屈指数起数来,数个没完没了。
    “你在数什么?”
    他问过之后,女子仍旧默默地屈指数了好一阵子。
    “那是五月二十三日。”
    “是吗,你是在数日子呐?七、八月连着都是大月嘛。”
    “哦,第一百九十九天。正好是第一百九十九天。”
    “你怎能记得那么清楚是五月二十三日呢?”
    “只要翻翻日记就知道了。”
    “日记?你记日记?”
    “嗯。翻阅旧日记是我的乐趣啊。不论什么都不加隐瞒地如实记载下来,连自己读起来都觉得难为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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