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30)

2025-10-09 评论

    “反正你会忘记的,算了。你总是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青痕。”
    “你平时卸下白粉,不也是像刚刮过脸一样吗!”
    “脸颊又胖了吧?脸色苍白,没有胡子,睡着的时候,脸儿滚圆,真有点怪哩。”
    “显得很柔和,不是很好吗?”
    “靠不住啊。”
    “讨厌,这么说,你一直盯着我?”
    “嗯!”驹子微笑地点了点头,突然又像着了火似地放声大笑起来,不知不觉地连握住他的手指的手也更加使劲了。
    “我躲在壁橱里了。女佣完全没有发觉。”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躲进去的?”
    “不是刚才吗,女佣来添火的时候嘛。”她想起来又笑个不停。脸刷地红到耳朵根,好像要掩饰过去似地拿起被头一边扇一边说:“起床吧。叫你起床嘛!”
    “太冷了。”岛村抱着被子说,“客栈的人都起来了吗?”
    “不晓得,我从后面上来的。”
    “从后面?”
    “从松林那边爬上来的啊。”
    “那边有路吗?”
    “没有像样的路,但是近呀。”
    岛村惊讶地望了望驹子。
    “谁也不晓得我来。厨房里虽有人声,可大门还没打开呀。”
    “你又起得那么早。”
    “昨晚睡不着。”
    “你晓得下过一场阵雨吗?”
    “是吗?怪不得那边的山白竹都打湿了,原来下了阵雨。我回去了,你再睡一觉吧,请休息吧。”
    “我该起来了。”岛村仍握住她的手不放,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窗边,俯视她所说的登上来的地方,只见茂密的灌木丛尽头,展现一片繁衍生息的山白竹林。那地方是毗连松林的小丘半腰,窗跟前的地里种满了萝卜、甘薯、葱、芋头等,虽是一般蔬菜,但洒上了朝阳,叶子呈现出五光十色,给人一种初见的新鲜之感。
    掌柜在通向浴池的廊子上,向池子里的红鲤鱼投掷饵食。
    “看样子天气冷了,不大吃食了。”掌柜对岛村说过以后,久久地凝望着那些浮在水面的捏碎了的干蚕蛹。
    驹子坐在那儿,显得非常娴雅,她对从浴池出来的岛村说:
    “在这样清静的地方做针线活儿多好啊。”
    房间刚刚打扫过,秋天的朝阳一直照射到有点发旧的铺席上。
    “你也会做针线活儿?”
    “问得多失礼啊。姐妹中我最辛苦了。回想起来,我长大成人时,正好家境困难。”她自言自语地说过之后,又突然提高嗓门:“如果女佣带着惊异的神色问我:‘驹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总不能三番五次地躲在壁橱里呀。真不好办啊。我要回去了。实在太忙呀。睡不着,我想洗个头。早晨不洗,要等头发干了才能去梳头师那儿,就赶不上午宴的时间了。虽然这儿也有宴会,但到了晚上才派人来告诉我,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不能来了。今儿是星期六,特别忙,不能来玩了。”驹子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站起来要走的意思。
    她决定不洗头了。她把岛村邀到了后院。廊下的过道上摆着驹子的湿木屐和布袜子,她刚才大概就是从那儿偷偷地溜进来的吧。
    看样子无法通过她刚才扒拉开草丛登上来的那片山白竹了,所以只好沿着大田边向有水流声的方向走下去。河岸陡削,形成了一道悬崖绝壁。从栗树上传来了孩子的声音。有几颗毛栗落在他们脚底下的草丛里。驹子用木屐踩碎外壳,把栗子剥出来。都是些小栗子。
    对岸陡削的半山腰上开满了芭茅的花穗,摇曳起来,泛起耀眼的银白色。虽说白得刺眼,可它却又像是在秋空中翱翔的一种变幻无常的透明东西。
    “到那边去看看吗?可以看到你未婚夫的坟墓呢。”
    驹子陡地跷脚站起来,直勾勾地盯住岛村,冷不防地将一把栗子朝他的脸上扔去:
    “你尽把我当傻瓜来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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