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青豆说。
“也有某些事情,只靠不时的放浪形骸是无法解脱的。”
“您说得对。”
“你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自己有损的事。”老夫人说,“一件也没有。你知道吧?”
“我知道。”青豆说。的确如此。她想。我从未做过任何对自己有损的事。但仍会有什么东西静静地留下来,就像葡萄酒瓶底的沉渣。
大冢环死去前后的情形,青豆至今还常常回想。一想到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交谈,就觉得身体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环是青豆生来结交的第一个挚友,无论什么事都能推心置腹地互相倾诉。在认识环之前,青豆从不曾拥有这样的朋友,在她之后也不再有过。无可替代。如果没有遇到她,青豆的人生肯定会比现在更加悲惨、更加晦暗。
两人年龄相同,是都立高中垒球队的队友。青豆从初中到高中,把自己的全部热情都奉献给了垒球运动。起初她并不是特别热心,本来是因为队员不够拉她去凑数的,谁知不久这竟然成了她人生的意义。她就像眼看要被狂风卷走的人死命抱着柱子不放一样,死死地抱住了这项运动。对她来说这样的东西是必需的。而且连她也没有觉察到,作为运动员,她天生就拥有出类拔萃的资质。在初中和高中,她都是队里的核心选手,由于她的缘故,球队在淘汰赛中一路过关斩将。这给了青豆自信(正确地说并非自信,而是相近的东西)。在球队中,自己有绝不算小的存在的意义,尽管这是个狭小的世界,自己却在其中被赋予明确的位置,这种喜悦对青豆来说胜过一切。世界上有人需要我!
青豆是投手兼四号击球手,不容置疑是整个球队攻防的核心。大冢环是二垒手,是球队的灵魂,还担任队长。环虽然个头矮小,却拥有超群的反应速度,知道如何动脑,能敏锐而全面地把握场上的形势。每次投球时,她都能正确地判断该把重心向何方倾斜,对方的击球手一击球,她立刻就能判断出球会飞向何处,跑向准确的位置补防。拥有这种能力的内野手十分少见。不知道有多少次,她的判断力挽救了危机。她虽不是青豆这样的长距离击球手,但击球锐利准确,跑得也快。而且环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能统合球队,制定战术,给众人有益的建议,激励同伴。她的指导虽然严格,却获得了选手们的信赖。因此球队日益强大,在东京的大赛上打进了决赛,甚至还参加了全国高中运动会。青豆和环还入选了关东地区代表队。
青豆和环认可对方的优点,自然地相互亲近起来,很快成了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球队远征时,两人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她们毫不隐瞒地坦诚相告各自的成长经历。青豆在小学五年级痛下决心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去投奔舅舅。舅舅一家清楚事情的原委,满怀温情地收养了她。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她孤身一人,渴望温情,不知该向何处追寻人生的目的和意义,过着不明不白的生活。环家境富裕,也有社会地位,但由于父母关系不好,家里十分冷清。父亲几乎从不回家,母亲屡屡陷入精神错乱,甚至头痛严重得多日不能起床。环和弟弟几乎处于被遗弃的状态。两个小孩的吃饭问题大多靠附近的食堂或快餐店,或买现成的盒饭解决。她们俩各有不得不热衷垒球的缘由。
两位满怀苦闷的孤独少女,当然有说不完的话。暑假里,两人结伴出游,并且在一时无话可说之际,在酒店的床上触摸了对方的身体。这完全是突发的偶然事件,仅有一次,再也没有反复,两人甚至绝口不提。但这件事却使两人的关系更为加深,变得更像同谋了。
高中毕业考进体育大学后,青豆仍然继续垒球竞技。她是全国知名的优秀垒球选手,某私立体育大学邀她加入,还给她提供特别奖学金。在大学的垒球队中她仍然作为核心选手大显身手。而且她一面打垒球,一面对运动医学深感兴趣,开始认真钻研,同时也对武术产生了兴趣。她想在大学期间尽量多学点知识和专业技术,没有时间东游西逛。
环则考进了一流私立大学的法学院。高中一毕业,她就和垒球竞技一刀两断了。对学习成绩优秀的环来说,垒球只是途中经过的一点罢了。她打算去考司法考试,将来做个法律专家。虽然两人未来的目标不同,却仍是对方唯一的挚友。青豆住进了免住宿费的大学学生宿合,环依旧住在冷清——却给她经济上的宽裕——的家里走读。两人每周一次见面吃饭,畅所欲言。不论畅谈多久,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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