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弹子球(4)

2025-10-09 评论

    “随你怎么叫。”
    两人一唱一和,活像调试短波立体声。于是我脑袋愈发痛了。
    “比如说?”我问。
    “右和左。”一个说。
    “竖和横。”另一个道。
    “上和下。”
    “表与里。”
    “东和西。”
    “进口与出口。”我也不甘落后,好歹加上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满意的样子。
    有入口必有出口,事物大多如此:邮筒、电动吸尘器、动物园、酱油壶。当然也不尽然,如捕鼠器。
    我在宿舍洗涤槽下面放过捕鼠器。饵料用的是薄荷香口胶。找遍房间,大凡能称为食品的仅此一物,是从冬令大衣口袋里连同半张电影票一起发现的。
    第三天早上,一只小鼠撞上机关。鼠的颜色就像伦敦免税店里堆积的开司米羊毛衫,年龄还小,以人比之,也就十五六岁吧。多愁善感的年龄。一小截香口胶掉在脚下。
    逮自是逮住了,可我不晓得如何处置。于是任凭夹子夹着它的后腿。鼠第四天早上死了。它那样子留给我一个教训:
    事物必须兼具入口与出口,此外别无选择。
    铁路沿着丘陵,就好像用格尺画好似的,一个劲儿笔直地伸延开去。遥远的前方那模模糊糊的绿色杂木林,小得像一团废纸。两条钢轨钝钝地反射着日光,紧挨紧靠地消失在绿色中。无论走去哪里,这光景恐怕都将无尽无休地持续下去。如此一想,便有些烦了,心想地铁倒强似许多。
    吸罢烟,我伸个懒腰仰望天空。好久没望天空了,或者不如说慢慢观望什么这一行为本身,于我已经久违了。天空无一丝云絮。然而整体上还是罩有一层春天特有的朦朦胧胧的不透明面纱。天空的湛蓝便力图透过这虚无缥缈的面纱一点点渗出。阳光如细微的尘埃悄无声息地从空中降下,不为任何人注意地积于地表。
    温吞吞的风摇晃着光。空气恰似成群结队在树木间飞行的鸟缓缓流移。风掠过铁路线徐缓的绿色斜坡,越过钢轨,不经意地震颤树叶穿过树林。杜鹃鸟的叫声成一条直线横穿柔和的光照,消失在远处的山脊线。一座座山丘起伏着连成一排,如熟睡中的巨猫匍匐在时光的向阳坡面。脚愈发痛了。
    讲一下井。
    12岁的时候直子来到这个地方。以西历说,就是1961年,纳尔逊唱《哈罗,梅里·露》那年。当时,这平和的绿色谷地里不存在任何引人注目的东西。几户农舍,一点点农田,一条全是小龙虾的河,单线市郊电车和催人打哈欠的小站,仅此而已。农户院子里大多有几棵柿树,院角搭着随时可能倒塌的任凭风吹雨淋的小棚棚。小棚棚面对铁路一侧的墙壁钉着花花绿绿的铁皮广告板,内容不是粗卫生纸就是香皂。便是这么一个地方。狗都没有的,直子说。
    她迁来住下的房子是朝鲜战争期间建造的西式二层楼。大并不怎么大,但由于立柱粗实硕壮,加之其他木料选得考究各得其所,因此房子看上去甚是沉稳气派。外墙涂成深浅三个层次的绿色,分别给太阳和风雨褪色褪得恰到好处,同周围风景浑融一体。庭院宽大,院内有几块树林和一个不大的池塘。树林中有一问当画室使用的工致的小八角亭,凸窗挂着全然看不出原来是何颜色的花边窗帘。池塘水仙开得正盛,每天早晨都有小鸟聚在上面戏水。
    最初的主人——亦是此座房子的设计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油画家,在直子搬来的前一年冬季患肺癌死了。1960年。鲍比唱《皮球》那年。冬季雨水多得出奇。这个地方雪倒是几乎不下,而代之以下雨,极冷极冷的雨。雨渗入士地,整个地面潮乎乎凉津津的。地下则充满带甜味的地下水。
    沿铁路走5分钟,有一户以掘井为生的人家。那里位于河边湿漉漉的洼地,一到夏天,房子便给蚊子和青蛙围得严严实实。井匠五十光景,脾气古怪,落落寡和,但在掘井方面却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每次有人求他掘井,他都先在那户人家的房前屋后转上好几天,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一边捧起泥土嗅来嗅去。一旦找到自己认可的掘井点,便叫来几个要好的同行笔直地挖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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