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杜-瓦诺布尔夫人当时的处境更为可怕了,用“落难”两字来形容真是恰如其分。这类女人过着无忧无虑,挥霍奢靡的生活时,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前途。在这个远比人们想象更为可笑而轻浮的特殊世界里,只有那些姿色平常,并非天生丽质,缺乏青春常驻和惹人注目的美,那些只能叫一时心血来潮的男人爱上的女人,才会想到自己人老珠黄后怎么办,才会去积攒一点钱: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没有预见。“你搞固定收入,是担心自己变丑吧?……”这是弗洛丽娜对玛丽艾特说的一句话,它能使人理解这种挥金如土的一个原因。如果碰上一个投机商最后自杀了,或者一个浪荡公子最后把钱花光了,这些女人转瞬间就会从骄奢淫逸的富贵生活堕入贫困的深渊。她们于是便投入女脂粉商的怀抱,用低价卖掉精致的首饰,向人家借债,主要是为了维持表面奢华,以便重新找回失去的东西:用之不竭的钱箧子。她们这种不稳定的生活充分说明与人建立私情的重要性。这种私情实际上几乎都有人牵线,就像亚细亚把纽沁根和艾丝苔“撮合”(这又是她们的一个专用词语)在一起那样。因此,那些熟悉巴黎的人,在香榭丽舍大街这个变幻不停、喧嚣纷繁的市场上,曾经见过某个女士身着华丽服装坐在令人惊羡的高级马车上,而一年或六个月后,又见她坐出租马车,他们就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掉入圣贝拉日监狱后,要善于再跳进布洛涅森林。”弗洛丽娜在谈到德-波尔当杜埃小子爵时,笑着对勃隆代这样说①。一些机灵的女子从来不去冒这种大起大落的险。她们藏身在那些连家具一起出租的下等旅馆里,过着困顿的生活,来补读往日挥霍浪费的罪过,就像旅行者在某个沙漠中迷途后要受这种罪一样,但是她们没有丝毫节俭的愿望。她们到化妆舞会上碰运气,去外省旅行,在天气晴朗的日子穿上漂亮的衣服到大街上抛头露面。此外,她们之间还有那种被社会摈弃的阶层中所显示的互相照应的精神。一个幸运的女人会这样思忖:“到下星期天,我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她救助一下别人,是不花什么力气的。然而,最有效的保护还是女脂粉商的保护。如果有人欠了这位高利贷者的债,她就要去探索每个老头子的心思,好为在她那里抵押高统皮靴和帽子的女人寻找出路。
①巴尔扎克的《于絮尔-弥罗埃》中曾讲述萨维尼安-波尔当杜埃被关进圣贝拉日监狱。这座监狱当时是关押欠债的犯人的。
杜-瓦诺布尔夫人预见不到一个最富有、最精明的经纪人的破产,她便一下子乱了阵脚。她把法莱克斯的钱胡乱花光,对于正经事情和自己的未来,全指望着法莱克斯。“一个看上去那么好心的孩子,哪会料到出这种事呢?”她对玛丽艾特这样说。几乎在所有社会阶层里,“好孩子”总是宽厚大方,这边借给人几个埃居,那边借给人几个埃居,而并不去讨帐。他总是按某种高尚的超越一般承担义务的道德准则行事。某些像纽沁根那样被称为高尚诚实的人却把自己的恩人搞得倾家荡产。而某些从轻罪裁判所出来的人对一个女子却非常正直。完美无缺的道德,莫里哀幻想的阿尔赛斯特这样的人物是极为罕见的。不过,这种美德还是到处存在,甚至巴黎也有。“好孩子”是性格中某种优美成分的产物,说明不了什么。一个这样的人就像一只摸上去柔软光滑的猫,或做得非常合脚的拖鞋一样。所以,法莱克斯作为靠情人养活的女人所理解的“好孩子”,他应该将破产提前通知自己的情妇,并给她留下生活所需的条件。风流骗子德-埃斯图尔尼也是个“好孩子”。他在赌场作弊,但是他为情妇留了三万法郎的钱。因此,在狂欢节的夜宵桌上,有人谴责德-埃斯图尔尼时,女人们便回答说:“这无关紧要!……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乔治是个好孩子,他行为高尚,该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妓女们不把法律放在眼里,而仰慕某种正直的行为。她们像艾丝苔一样,能够为某种私下的美好理想,而把自己卖给她们追求的目标。
杜-瓦诺布尔夫人费了很大力气从灾难中救出几件首饰后,又受到这样的谴责:“是她使法莱克斯倾家荡产的!”她在这种责难的可怕重压下,垮了下来。她已经三十岁,虽然还有花容玉貌,但是,由于在这种危机中有众多对手,这样一个女人也就很容易被人看作未老先衰了。玛丽艾特、弗洛丽娜和杜莉亚热情地接待她们的这位朋友吃晚饭,给她一些接济,但是不知道她欠了多少债。她们不敢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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