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热公爵夫人(23)

2025-10-09 评论

    从此,她成了他的世界和生命。只要忆起她使他感受到的最轻微的激动,他以往感受过的最大的欢乐、最剧烈的痛苦便黯然失色。最迅雷不及掩耳的革命,只会触犯物质利益;而激情则会使人的情感来个天翻地覆。所以,对于在生活中将情感看得重于利害的人,对于灵魂与鲜血多于理智和淋巴的人,真正的爱情会使他的生活发生完全彻底的变化。阿尔芒-德-蒙特里沃一念之差,便将他整个过去的生活一笔勾销了。他象儿童一般,内心自问了二十次:“我去呢?还是不去?”
    后来,他穿戴整齐,晚上八点左右来到德-朗热公馆,并被带到女主人身边、这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他前一天看见的偶像,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她如同身披轻纱、缀满花边的少女,艳如桃李,洁白无瑕。他兴冲冲地来到这里,为的是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情,仿佛在战场上要打响第一炮一般。可怜的小学生!他看见,那飘飘欲仙的女精灵身裹一件棕色开司米浴衣,衣上的皱褶及饰带都极为精巧,懒洋洋地躺在长沙发上。小客厅内光线昏暗。德-朗热夫人见他来到,甚至没有站起身来。她只有头部露在外面,头发虽然拢在纱巾里,却乱蓬蓬的。她作了一个手势,请蒙特里沃坐下。客厅中只燃着一支蜡烛,放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颤动的微弱烛光使客厅显得半明半暗。昏暗中,德-蒙特里沃眼里,作手势的那只手雪白雪白,如同大理石一般。她用与光线同样柔和的声音说道:
    “若不是您,侯爵先生,若是我可以不讲客气的一位朋友,或者是我不大感兴趣的无关紧要的人,我真要谢客了。您看,我不舒服得很呢!”
    阿尔芒自忖道:“我得立刻就走。”
    “不过,”她接着说道,一面向他瞟了一眼。那火热的目光,天真的军人还以为是因为她在发烧,“您这么热情来访,我真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否由于预感到您即将光临,这一阵儿,我觉得头已经不那么昏昏沉沉了。”
    “那我可以留下了,”蒙特里沃对她说道。
    “啊,若是看见您走了,我不知道该多不高兴呢!今天早晨我心里还想,我大概没给您留下任何印象,您大概把我的邀请当成是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了。这一类的话,从巴黎女子口中道出,那是不胜枚举的。所以您不讲情义,我事先就原谅您了。我们这个区在交友问题上多么具有排他性,一位来自荒漠的人倒不一定知道呢!”
    这字字珠玑,半低声细语般地道出,一颗颗滚落下来,仿佛凝聚着令其发出声响的快乐感情。公爵夫人企图充分利用她的偏头痛大捞一把,她的投机生意果然大大成功。这个女人假装疼痛难忍,可怜的军人倒真地为此心痛不止。正如克里庸听人讲述耶稣基督时的激情一样,他已经准备拔剑出鞘杀死“昏昏沉沉”了。唉!人家病着,怎么敢启齿谈起她激起的爱情呢?阿尔芒此时已经明白,他这么急匆匆地要将自己的感情击中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女人,是多么可笑。仅从一个想法上,他便理解了情感的全部微妙之处和心灵的需求。爱,难道不就是要学会辩护、乞讨、等待么?已经感受到的爱情,难道不应当加以表明么?
    他突然发现自己舌头发硬,不听使唤。贵族城区的习俗,偏头痛的威严,真正爱情的羞涩,都将他的舌头冻僵。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遮掩他的目光。他的眼神闪射出荒漠的火热和无垠。这是如豹子双眼一般镇静的眼睛,眼睑很少低垂下来。这专注的目光使她沐浴在阳光和爱情之中,她非常喜欢。
    “公爵夫人,”他答道,“您的好意我十分感激,我真怕表达不尽。此刻,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有能力消除您的病痛。”
    “对不起,我要把这个拿开,我热死了,”她说道,作出一个十分优雅的动作,扔掉了盖脚的小垫,清清楚楚地露出自己的双足。
    “夫人,在亚洲,您这双纤足恐怕要值一万西昆(古代威尼斯金币)呢!”
    “游客的恭维,”她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机灵人故意寻开心,使粗鲁的蒙特里沃突然陷入一场谈话之中。他净说假话,要么是老生常谈和毫无意义的话。用军事术语来说,他调兵遣将,不遗余力,仿佛当年查理大公被拿破仑死死缠住时用兵的情形。她从这位情场新手口里逼出的大量假话中,窥见了这开始萌发的激情已到了何种程度,狡黠地以此为乐。她踏着碎步将他引进错综复杂的迷宫中,打算把他扔在迷宫中,无地自容。于是她开始嘲弄这位男子,却又乐于使他忘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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