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失败后,孙文胸中未曾片刻稍停对殉难者的悼念之情。然而,身为革命领袖,他无法表露出此一情感,只能强抑在心中。
此时这种强抑的哀思油然涌现,皆起因于他跟纯真少年们一番交谈。
孙文常与冯懋龙、温惠臣等人交谈。懋龙的祖父遭怀疑与太平天国勾结,被清吏逮捕下狱,最后死于南海县的狱中。
“所以我爹才憎恨清朝。这是杀父的不共戴天之仇啊!我爹遭疑是红头贼,在国内无法立足,所以才来到日本。”
懋龙咬牙切齿地说道。对他的父亲而言是杀父之仇,对他而言则是杀祖之仇。在那没有照相的时代,生于日本的他根本没见过祖父的容貌,但心中怨恨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小时候我常听到红头贼的故事。他们并非盗贼,而是平民百姓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孙文说道。
红头贼是太平天国的一支派,对孙文而言是我方阵营的人。
太平天国是反政府的一场内乱,在一八五一年起于广西的金田村。一八五三年攻陷了南京并将之改名为“天京”。然而,后来因内讧导致干部陆续被杀,一八###年,天王洪秀全服毒自杀,乱事终告平定。
洪秀全自称是上帝耶和华的次子,亦即基督的弟弟。太平天国军一路北上,洪秀全为争取自己故乡广东的支持者,曾派遣部将陈金刚主其事。响应号召者以红巾缠头为记,被称为红头贼。
冯懋龙的祖父冯展扬遭疑是红头贼,后被下狱而死于狱中。
“祖父精通医术,医者以救人为职志。时代虽不同,但和孙先生却相似。我尊敬孙先生,因为你的志向和我的祖父类似。”
懋龙热情地说道。
“啊,所以令尊才在甲午之役后剪掉了辫子。”
孙文颔首如此说道。
有返国必要的人纵然心中不情愿,也必须留辫子。想归国却有国归不得的人,亦即逆贼的家族,就如冯家般干脆剪掉辫子。
“如今像我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其实也有人像广岛丸的服务生那样戴假辫子冒充一番。”
陈少白说道。
“基于任务所需,我不得不做这种打扮。留这种头真烦人!真想尽早弄清爽些。哈哈哈。”
郑士良一面摩挲着后脑勺,一面豪迈地笑了。
孙文瞧了瞧陈少白和郑士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留在日本广求支持者是陈少白的任务。然而,要达成任务就必须从事社交活动。在四大寇相聚时,他可以高谈阔论,但若面对初次见面者则口才不再便给。在日本人当中寻求更多支持者的这一任务,对他而言似乎是所托非人。
陈少白所精通者乃文笔。在那时代和日本人交换意见,主要是用汉文做笔谈,另辅以英语,从这意义观之,他是个重要人才。
孙文很重视人与人的心灵交流,因而较为属意由郑士良担纲。然而,为之前起义所动员的会党处理善后,舍郑士良外别无他人。从冯镜如处借来的五百元中,孙文各给了郑士良与陈少白一百元,余款三百元他准备用来当做自己环游世界进行演讲的经费。
“尽可能各自寻求自立之道。革命之路艰险。光看我之前开口借钱时的众人反应便知大概。反应归反应,那是分内之事。但若要求超过分内之事,则是我方的不对。镜如兄弟已经仁至义尽。甚且对少白的自立也助了一臂之力,真是令人感激!”
孙文说道。
所谓陈少白的自立,是指提供一职给留在日本的他。冯镜如所经营的文经印刷店有一编纂汉英辞典的计划,因而将编辑事宜委托陈少白。月薪六十元,对他而言等于每月皆有固定的收入可期。
——希望获得汉英辞典编辑一职的尚有他人。但我相信你适才适所,方委托给你。此次跟你竞争此职者亦有相当才能,英语实力亦佳,但终究是汉英辞典。光是英语强还不够,若说到汉语,那你是出类拔萃。
冯镜如在交付编辑一职时,对陈少白如此说明。陈少白内心当然高兴,但表面不露声色。他仅稍稍点了点头。这种情况要让孙文来说,正是陈少白不擅社交的性格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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