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104)

2025-10-09 评论

    定庵走进了一家名叫“二酉堂”的书店。理文吃惊地在堆满了书籍的店堂里东张西望。
    “书真多啊!一辈子也读不完!”理文好像有点扫兴的样子。
    “嗨,必须要读的书也不那么多。再说,重要的是思考,不是读。”定庵说道,他的眼睛并未离开书架。
    他的这种感慨是真实的。最近他很多时间用在思考上。默琴要见他愈来愈困难了。过去给他们从中撮合的清琴,说是要养病,到暖和的江南去了。来了新的佣人,遇事都不方便。只有在借口学习写字,带着心腹侍女外出的时候,才能跟他有短暂的幽会。
    幽会越是困难,越发引起他的思念。想念情人的心与慨叹衰世的忧愤,在定庵的身上化成一团烈火,越来越分辨不清。
    理文被万卷书籍惊呆了。
    定庵同二酉堂的主人攀谈起来。
    在清朝末年,由各个书店刻印的古书流行,称之为坊刻本。二酉堂以刊行《四书章法》和《说岳全传》而著名。
    理文虽生长在商业家庭,但他对这种买卖还是很感新奇。
    定庵跟主人谈完话,往店外走的时候,理文跟他搭话说:
    “同样是做买卖,这样的买卖才叫棒!我要是当商人的话,我就愿意经营书籍,不搞什么茶叶、丝绸。”
    定庵走出店外,回头看了看二酉堂说:“不过,理文,你当不了书店老板。”
    “为什么?”
    “因为你是福建人。”
    “为什么福建人就不成?”
    “只有江西人才能在琉璃厂开书店。”
    “有这样的规定吗?”
    “不是规定,是习惯。”
    “习惯就不能破吗?”
    “这个问题嘛,你听我慢慢地说吧。”
    当时乡党意识的强烈,现代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它大概带有生活权自卫的意义。
    总之,琉璃厂的各家书店,从老板到小伙计,一向都是由江西人来当。这是一条毫无例外的、严格的惯例。其他省的人进入书店业,是在鸦片战争(104)发生二十多年后,由河北省的南宫和冀州的人开创的。这些新起的河北派书店绝不录用江西人,另外组织了同业公会,同江西派激烈竞争,甚至发生了诉讼。
    开书店这样一种带文化性质的买卖,对理文这样的少年很有吸引力。其实它的内幕也是排外的、丑恶的。
    定庵边走边这么解释,启发这个聪明的少年。他接着说:“不过,如果惯例是打不破的,那就糟了。你刚才问这样的习惯能不能打破。这种精神是十分宝贵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明白。”
    “我说的话也许对你的未来有点不利,因为要当商人,遇事不妥协是干不成事业的。”
    “这也不一定。……”
    “不,你说的是少数例外。对于未知的世界,还是少说为妙。”定庵眯着眼睛看着理文。
    看到这样尚未成熟的、有着各种发展可能的少年,确实是一种乐趣。定庵曾经在诗中说人生的黄金时代——少年时期“心肝淳”、“忧患伏”,歌颂他们“万恨未萌芽,千诗正珠玉”。他喜欢人的未成熟时期。
    少年的性格是不屈服于人世间一般的常规的。理文说“习惯就不能破吗”,他对这样的提问感到很满意。他心里想:“这个小家伙也许能成器!”
    理文叫定庵一看,羞怯地低下头来。但定庵仍然定神地凝视着他。
    2
    定庵回到斜街的家里,吴钟世早就在等着他。
    理文跑进比他大三岁的定庵的长子龚橙的房间里去了。这位龚橙是一个以扭曲的形式继承了父亲性格的青年。定庵的曲曲折折的忧患性格,以直截了当的虚无主义的形式传给了儿子;诗人的自由奔放的性格,儿子却以主观独断的形式继承了下来。
    “理文君,你接着昨天教我吧。”龚橙拿着英语课本,催促着刚刚回来的理文。
    要说经学,年长的龚橙确实要高明得多。可是叫龚橙嫉妒的是理文懂一点英语。理文就学的家塾是飞鲸书院,它的特点是教授任何书院都不教授的“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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