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必答复。太胡作妄为!”穆彰阿用他藏青长褂的窄袖子擦了擦脸。
“是,遵命。”藩耕时恭恭敬敬地回答。
穆彰阿把藩耕时丢在那里,走出了房间。他站在穿山游廊上,朝院子里望了望。院子里开着可怜的秋花。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寂寞的秋花,立即转过脸去,迈开了脚步。
广东警备方面负责人给昌安药房来了一封请求信,竟然要求北京督促更加严厉地禁止鸦片。
“蠢猪!”穆彰阿低声地骂道。
这座邸宅多么宏伟壮丽!——对穆彰阿来说,这也是必须保住的财产之一。所以现状是不能改变的。
拿鸦片的弛禁和严禁的争论来说,实质上是借“鸦片”问题,要维持还是改革现状的斗争。
如果推行严禁论,一定会和现状相抵触。其后果是十分可怕的。现在必须大力朝弛禁的方向扭转。可是,属于自己阵营的广州警备方面负责人,却递来了要求严禁鸦片的信。这简直是儿子忤逆老子。
“笨蛋!”穆彰阿心中的怒火还没有消除。
主张严禁论的也有各种派别。以穆彰阿看,公羊学派的严禁论是公然与现实背道而驰,企图抓住一个改革的借口。而广州的要求严禁却有着另外的原因。
自从阿美士德号北航以来,鸦片船比以前更加频繁地北上了。以前最多到达南澳、厦门的海面,最近却悠然地开进舟山群岛,甚至在江南、山东、天津的海面上出现了。鸦片的价钱越往北越贵。
广州警备方面负责人一向默认在广州地区的鸦片走私,从外商和私买者双方索取贿赂,每一万箱鸦片无条件地索取二百箱。他们把二百箱的一半作为“没收品”上缴政府,剩下的一半装进自己的腰包。
鸦片船如往北去,广州的走私数量当然就会相应地减少,这就意味着受贿的减少。他们要求的严禁,只是要求在广州以外的地方严禁,完全是出于一种自私的想法。
受贿的官员们为了保住他们这种大捞油水的肥缺,一直定期地向北京的大官儿献款。通过的渠道就是昌安药房。他们的请求书中写道:如不严禁其他地方的走私,今后给北京的献款也许不得不减少。
“这些肮脏的捕吏,简直是狂妄!你们以为献款的只有你们吗!”穆彰阿满脸不高兴,自言自语地说。
弛禁是保守派的基本方针。而且从要求弛禁的公行方面获得大量的献款。其金额之大,是广州警备方面的献款根本无法相比的。
公行由于它“公”的性质,不能从事鸦片交易。如果正式弛禁,不仅可以公开地进行鸦片买卖,而且还可同其他商品一样,公行商人可以对鸦片进行垄断。弛禁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公行投入到弛禁的活动费金额有多大,那是不难想象的。
“这些利欲熏心的广州官吏!夷船想北航做买卖,我看是很自然的事。”穆彰阿心里仍在咒骂广州那些不识大体、利欲熏心的家伙。
鸦片船宁肯冒遭到海盗抢劫的危险,仍要力争北航,其原因就是获利甚大。到了北方,不仅鸦片的价格高,而且可以节省给广州官吏的贿赂。到北方去当然也要向当地的官吏行贿,跟他们谈判。不过,北方警备方面的官吏对于鸦片走私还不像广州方面那样熟悉。对他们来说,从鸦片船上获得的贿赂并不是定期的收入,而带有“临时收入”的性质。如果谈不妥,夷商说一声“我们到别处去卖”就完事了。他们认为失掉贿赂是个巨大的损失,往往很快就妥协了。
穆彰阿府宅阔宽的院子里长着许多树木。他望着那些大半已变成黄色的树梢。在树木的后面有一道高墙。墙外远方“山中之民”的呼声,当然不可能传到他耳中。他突然喘了一口气,心想道:“皇上看来已经很倾向于弛禁。再努一把力。”
2
道光皇帝一直摇摆不定。唠唠叨叨的曹振镛死去,使他从苦行中解放出来,精神松弛了下来。再加上女儿的死,多少又产生了一些听之任之的想法。
每隔一年死去一位亲人,继道光五年、七年、九年、十一年、十三年之后,在道光十五年,现皇后在当贵妃时生的第三个女儿终于又成了这个凶年的牺牲者。这个可爱的姑娘刚满十岁,追封她为“端顺固伦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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