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67)

2025-10-09 评论

    他带着儿子们来山中闲居。让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亲眼看看雄伟的武夷山,他认为这对培育孩子有很大的意义。
    武夷山位于福建和江西两省的边境,在中国被视为圣山。山里有条弯弯曲曲的河,叫作九曲,两岸有无数悬崖峭壁。这条河因朱熹的诗而著名。临溪寺面临九曲河,背后是陡峭的奇岩怪石。
    连维材的大儿子统文正在苏州游学,今年他只带了承文、哲文、理文三个儿子,另外还有一个食客——异国青年石田时之助。
    “承文又溜掉了吧!”连维材面露不快的神情说。
    老二承文似乎过不惯山中寂寞的寺院生活,经常溜出去,钻进崇安城。崇安是个有十万人口的“茶城”,全国的茶叶商人都往这里集中,所以也有一些小妓院,颇为热闹。
    “他好像领着石先生去崇安了。”老三哲文回答说。
    老大统文除了善于豪爽地放声大笑外,似乎并无什么突出的长处。老二承文是个罕见的浪荡哥儿。明年该轮到承文去苏州了。在苏州的那个花花世界里,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唉,算了,各人走各人的路吧!”维材改变了想法。他好像下命令似的,对两个儿子说:“散步去!”
    哲文今年十五岁,理文十三岁。他觉得这两个孩子似乎比上面的两个哥哥有出息一点。
    父子三人在九曲河畔漫步。河水湍急。不时有几只篷船,灵巧地躲开岩石,朝下游飞驶而去。背后重峦叠嶂,山顶上笼罩着紫雾。
    “哲文,你背一背九曲歌中的四曲。”
    朱子学的祖师朱熹是福建人。他有一首诗写武夷山的九曲。
    哲文刚过变声期。他用那变得不彻底的嗓门,开始背诵起来:
    四曲烟云锁小楼,寺临乔木古溪头。
    僧归林下柴门静,麋鹿衔花自在游。
    “理文,你能背出二曲吗?”
    “行,可以。”
    小儿子理文觉得不能输给哥哥,张开清脆的嗓子背道:
    二曲溪边万木林,水环竹石四时清。
    渔歌入棹斜阳里,隔岸时闻一两声。
    连维材并没有听背诗。他是来寻求灵魂安息的,而他的心却不知不觉地飞向地狱般的人间社会。
    他每年都来武夷,路上看到的农民却一年比一年疲惫。人口不断增多。仅凭这一点就会使人民的生活水准日益降低。农民的贫困也许是必然的。世道将会走绝境。——他从这里看到了一个无法避免的悲惨的结局。企图用鸦片来消除人世痛苦的人们日益增多。这只能加速这个结局的到来。
    由于鸦片的输入,白银流入国外,银价不断地上涨。清朝的官吏,简单地说,他们不过是承包税收的中间人。他们的任务只是把规定的银额纳入国库。税收规定为一万两的地方官吏,把银子送交中央政府就完事了,多征收的就落进自己的腰包。可是,税额上规定的是银子,而农民却只能用铜钱来纳税。
    在乾隆以前,铜钱七百文换白银一两。以后由八百文升到九百文,现在没有一千二百文换不到一两银子。即使税额未变,但以前有八百文钱就可交纳的税,现在则非要一千二百文钱不可了。所以租税实质上是大大地加重了。而且需要由农民来养活的人口正在不断地增多。
    现在已经碰壁了!那么,该怎么办?
    只有冲破这道墙壁!冲破墙壁,跑到外面去。那儿有大海,在大海的远方有广阔的世界!
    当时有连维材这样明确思想的人当然不多。但是,应当说,从那时开始,在时代的精神中已经插进了一根可以称之为“破坏欲”的轴心。
    他现在考虑破坏的手段。有些手段他早已付诸行动了。他的眼光必然要注意到改革主义者——公羊学派的人身上;他早就跟公羊学派的骁将、实干家林则徐拉上了关系。要给保守派狠狠的一铁锤!就现在连维材的活动来说,铁锤所要打的,不过是广州公行的那些人。
    一想到广州那些人,西玲的面影就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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