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此时已被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想象中绞了个半死、砍掉了脑袋、卸成了几块。这一点被告也明白。可他却没有在这种形势前表现出畏怯,也没有摆出戏剧性的英雄气概。他一言不发,神情专注,带着沉静的兴趣望着开幕式进行,一双手摆在面前的木栏杆上。木栏杆上满是草药,他的手却很泰然,连一片叶子也不曾碰动-一为了预防狱臭和监狱热流行,法庭里已摆满了草药,洒满了醋。
囚徒头上有一面镜子,是用来向他投射光线的。不知多少邪恶的人和不幸的人曾反映在镜子里,又从它的表面和地球的表面消失。若是这面镜子能像海洋会托出溺死者一样把它反映过的影象重现,那可憎的地方一定会是鬼影幢幢,令人毛骨竦然的。也许囚犯心里曾掠过保留这面镜子正是为让囚犯们感到难堪和羞辱的念头吧,总之他挪了挪位置,却意识到一道光线射到脸上,抬头一看,见到了镜子时脸上泛出了红晕,右手一伸,碰掉了草药。
原来这个动作使他把头转向了他左边的法庭。在法官座位的角落上坐着两个人,位置大体跟他的目光齐平。他的目光立即落到两人身上。那目光闪落之快,他的脸色变化之大,使得转向他的目光全都又转向了那两个人。
观众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刚过二十的小姐,另一个显然是她的父亲。后者以他满头的白发十分引人注目。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紧张表情:并非活跃性的紧张,而是沉思的内心自省的紧张。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时,他便显得憔悴苍老,可是那表情一消失——现在它就暂时消失了,因为他跟女儿说话一-他又变成了一个漂亮的男人,还没有超过他的最佳年华。
他的女儿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搭在胳膊上面。她因害怕这场面,也因怜悯那囚徒,身子挪得更靠近他了。因为只看到被告的危险,她的额头鲜明地表现出了专注的恐怖与同情。这种表情太引人注目,太强有力,流露得太自然,那些对囚犯全无同情的看客也不禁受到感染。一片窃窃私语随之而起,“这两人是谁呀?”
送信人杰瑞以自己的方式作了观察,又在专心观察时吮过了手上的铁锈,此时便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两人是谁。他身边的人彼此靠拢,依次向距离最近的出庭人传递询问;答案又更缓慢地传递回来,最后到达了杰瑞的耳里。
“是证人。”
“哪一边的?”
“反对的。”
“反对哪一边的?”
“反对被告一边的。”
法官收回了适才散射的目光,向椅背上一靠,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青年——那人的性命就摸在他手心里。此时,检察长先生站起身来,绞起了绞索,磨起了斧头,把钉子钉进了断头墩
检察长先生不得不告诉陪审团说,他们面前这个囚犯虽然年事尚轻,可他从事他将用性命抵偿的卖国勾当早已是个老手。这个大众公敌里通外国并不是自今日始,也不是自昨日始,甚至不是自去年或前年始。早在很久以前该犯已在法国和英国之间频繁往来,而对其间所从事的活动从来无法交代。若是卖国行为也能兴旺(所幸此事决无可能),该犯行为的真正邪恶与罪孽便不致受到揭露。所幸上帝昭示了一个人,使他不惧艰险,不畏非难,了解到该犯阴谋的性质,为此感到骇然,便向国王陛下的国务总监和最光辉的枢密院进行了揭发。这位爱国志士即将出庭作证。此人的立场和态度确属崇高伟大。他原是囚犯的朋友,却在那吉祥也不吉祥的时刻发现了罪犯的无耻勾当,于是下决心将他难以继续敬爱下去的奸贼送上了祖国神圣的祭坛。检察官说,若是英国也像古希腊和古罗马一样,存在为有功于大众之人竖立雕像的制度,一座雕像肯定已为这位光辉的公民竖立。可由于此类规定暂付阙如,这雕像他看来已难以获得了。正如诗人所云,美德可能以一定的方式传染(检察长深知此类章节颇多,陪审团诸公可以一字不差地从舌尖流出。可此时陪审团却露出内疚之状,表明他们并不知道这类段落),而为人们称作爱国主义,亦即对邦国之爱的光辉品德传染性尤强。因此这位证人,这位一尘不染、无懈可击、忠于王室的崇高典范,这位无论在什么卑微琐屑的情况下谈到都会令人肃然起敬的人物跟囚犯的仆人取得了联系,启发他下定了崇高的决心去检查他主人的桌子抽屉和衣服口袋,并藏起了他的文件。检察长说,他知道有人对这位可敬的仆人可能有所责难,但是一般说来他却看重那仆人甚于自己的兄弟姐妹,尊重那仆人甚于自己的生身父母。他满怀信心地号召陪审团也持跟他相同的态度。他说这两个证人的证词和他们已发现而且即将出示的文件即将表明该犯持有记载国王陛下兵力及其海陆军部署与准备的文件,而且将毋庸置疑地证明他经常将此类情报递交给一个敌对的强国。虽然这些文件尚无法确证为该犯笔迹,却也无伤大局,因为它更足以说明该犯之老谋深算,早已预留地步,因之尤应受到制裁。他说证据将从五年前提起,该项证据将表明该犯早在英国部队与北美公民第一次开火之前数周已在从事此类罪恶活动。综上所述,深信忠于王室、忠于职责的陪审团诸公自会积极肯定该犯罪无可逭,应予处死,无论他们对杀人持何种态度。检察官说,若不砍掉该犯的头,陪审团诸公便会寝不安枕,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夫人们晏然高卧,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孩子们晏然高卧。简而言之,无论是陪审团诸公3还是他们的家人的头都将从此永无宁日,无法安枕。检察长先生在发言结束时向陪审团索要那个人头。他以他所能想到的一切事物的名义认定,也以他对自己的庄严结论的自信认定:该犯其实已是釜底游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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