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134)

2025-10-09 评论

    “我到这里来,爸爸——”
    “这是违背我的愿望的。为什么?”
    她看出,他明白为什么——它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她把头垂落到手上,发出了低微的、拖长了的哭声。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哭声吧。在他打破沉默之前,它已经在空中消失。他相信,它很快就会从他的脑子中逝灭的,但是不,它留在那里。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哭声吧!
    他挽着她的胳膊。他的手是冷的,松弛的,几乎没有挽紧她。
    “你一定是累了,”他说,一边拿起灯,领着她向门口走去,“需要休息了。我们全都需要休息了。走吧,弗洛伦斯,你一定做了什么梦了。”
    她的确做过梦,可是这个梦已经醒了,让上帝帮助她吧!
    她觉得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站在这里照着你上楼。楼上整个房屋都是属于你的,”她父亲慢慢吞吞地说道,“你现在成了女主人了。晚安!”她仍旧捂着脸,哭泣着,回答道,“晚安,亲爱的爸爸,”然后悄悄地走上楼去。有一次她回头看了一下,仿佛如果不是由于害怕,她就准备回到他身边去似的。这是瞬间即逝的念头,它太没有希望了,所以她鼓不起勇气去那么做。她的父亲举着灯站在那里,冷酷无情,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直到他美丽的女儿的飘动的衣服在黑暗中消失为止。
    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雨在屋顶上下着,风在门外哀号着,在它们忧郁的声音中也许已有了预知。让他在未来的岁月中,在那个房间中,记得这个情景吧!
    上一次,他在同一个地方注视着她上楼去,那时她手中抱着弟弟。现在这并没有使他的心向着她,而是使他铁石心肠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中,锁上门,坐在椅子里,痛哭他死去的男孩。
    戴奥吉尼斯十分清醒地守在他的岗位上;他正等待着他的小女主人。
    “啊,戴!啊,亲爱的戴!为了他的缘故爱我吧!”
    戴奥吉尼斯早已为了她本人的缘故而爱她了,而且根本不在乎表露得太多会有什么不好意思。因此,他在接待室里粗野地蹦跳了好多花样,十分滑稽可笑;最后,当可怜的弗洛伦斯终于睡去并梦见对面屋子里脸色红润的女孩子们时,他扒开了她卧室的门,把他自己的床滚成了一个枕头,把拴住他的绳子尽量拉了进去,然后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头朝着她,翻着白眼,从眼睛顶端懒洋洋地仰望着她,直到后来他眨巴着眼睛,眨巴着眼睛,自己也睡着了,而且还梦见了他的敌人,向他发出了粗暴的吠叫——

    仪器制造商门口的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就像铁石心肠的小海军军官候补生一样,对沃尔特的离别一直极为漠不关心,甚至当沃尔特有后客厅逗留的最后一天即将消逝时也依然一样。象限仪紧挨着他像肉瘤般的一只圆鼓鼓的黑眼睛,身形像往日一样呈现出一副朝气蓬勃、不屈不挠的姿态,海军军官候补生尽量炫耀着他的像小精灵般的短裤,并埋头于科学研究,对于世俗的忧虑没有丝毫同情。他是个受环境支配的人儿;气候干燥的日子,他满身尘土;薄雾弥漫的日子,他身上复盖着点点煤烟的碎屑;下雨的日子,他失去了光泽的制服顿时焕然一新,闪闪发亮;炎热的日子,他的皮肤被晒出泡来;但是他在其他方面却是个麻木不仁、冷酷无情、自高自大的海军军官候补生,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发现,对周围尘世间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就像阿基米得①在叙拉古被围时一样——
    ①阿基米得(Archimedes,约公元前287-212年):古希腊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理论力学的创始人,生于西西里岛的叙拉古城(Syracuse,当时是希腊的殖民城市)。当叙拉古开始被罗马人围困时,他正专心研究数学,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战争。
    至少,在目前家中发生大事的情况下,他就是这样的一位海军军官候补生。沃尔特进进出出时向他亲切地定神看了许多次;当沃尔特不在家时,可怜的老所尔就出来靠在门柱上,把他那疲倦的戴着假发的脑袋尽量挨近这位他的店铺与营业的天才守卫者的鞋扣;可是海军军官候补生对这些向他作出的亲热殷勤的表示完全无动于衷,就像那残忍凶猛的偶像一样,嘴巴咧得大大的,由鹦鹉羽毛做成的脸孔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凶相,对于他那些尚未开化的崇拜者们的恳求根本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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