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196)

2025-10-09 评论

    也许人们所看到的,仅仅是这张很圆滑,张得很开的虚伪的嘴巴罢了,但是在这卑躬屈节、曲意奉承的简短话语背后,人们似乎还可以听到好像是狗的嗥叫声,人们在一刹那间可能以为那白白的牙齿就要去咬它们所谄媚的那只手呢。但是少校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董贝先生在游戏进行过程中一直躺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沉思,直到睡觉的时间来临。
    那时候,卡克先生尽管是个赢家,少校对他却有着极大的好感;当他就寝之前在少校房间里跟他告别的时候,少校还特别客气地派了本地人——他经常在他主人门口的地上铺一张席子睡觉的——拿着蜡烛,沿着走廊,郑重其事地把他送回房间。
    卡克先生卧室中的镜面上有一个模糊的污点,它的反映也许是不真实的。但是那天夜里它映照出一个人的形象,这个人在幻想中看到一群人正睡在他脚边的地上,就像可怜的本地人睡在他主人的门口一样;这个人在他们中间选择着道路,非常恶意地看着下面,但是暂时还没有践踏那些向上朝着他的脸孔——

    经理卡克先生跟云雀一道起床,走出屋外,在夏天的晨光中散步。他在漫步闲游时,皱着眉头,沉思默想着;但是他的沉思似乎没有象云雀飞得那么高或者向着那个方向飞去;倒不如说它们一直待在地面老窠的附近,在尘土和虫子中间东寻西找,但是在看不见的高空中鸣叫的鸟儿,没有一只能飞得比卡克先生的思想更为遥远,更不是人的肉眼所能看到的。他完全控制住脸部的表情,因此人们除了能看出他是在微笑或他正在沉思外,很少有人能用清楚的语言来说明他的表情中还包含着一些什么内容。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深深思考着。云雀愈飞愈高,他的思想则愈陷愈深。云雀的曲调唱得愈来愈清脆,愈来愈嘹亮,他则沉浸在愈来愈庄严、愈来愈深切的沉默中。最后,云雀带着愈流愈急的急流般的歌声,头朝地猛冲下来,停落在他近旁一块在晨风中像河流般起着波浪的绿色麦田中,这时候他从他的遐想中惊醒过来,看看四周,突然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微笑了一下,仿佛他面前有许多观众需要他去抚慰似的。他清醒以后,没有再陷入沉思,而是抹抹脸孔,好像唯恐不这样做,它就会起皱纹,泄露心中的秘密似的;他一边走一边微笑,仿佛在做练习一样。
    也许是希望留下一个良好的初次印象,卡克先生这天早晨穿得很讲究,很整齐。虽然他的服装模仿他所服侍的那位伟大人物,经常带有几分谨严的特色,但他没有达到董贝先生那种拘束呆板的程度;这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那样未免滑稽可笑,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正好可以通过这另一种方式来表示他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差别与距离。确实,有些人认为,他在这一方面是他的冷若冰霜的恩主的确切的注释,而不是谄媚的注释——但是世界上的人们总是爱歪曲事实,卡克先生不能对这种恶癖负责。
    经理卡克先生衣着整洁,华丽;脸色苍白,仿佛在阳光下褪了色似的;他那优雅的步伐更显出了草皮的柔软;他在草地和绿色的小路上漫步闲游,并沿着林荫道静悄悄地走去,直到该回去吃早饭的时候。卡克先生选了一条近路回去,一边走一边让牙齿露出来透透风,并高声说道,“现在去见第二位董贝夫人啦!”
    他已走出了城镇的地界之外,回去走的是一条令人愉快的道路,树叶茂盛的林木投下了深沉的荫影,间或可以看到几条长凳,人们可以随意坐下休息。这不是一个时时都有人前去观光的胜地;在这静悄悄的早晨,它显得十分荒凉、僻静。这个地方就只有卡克先生一个人,或者他认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领略这里的一切风光。卡克先生这时的心情很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本来毫不费劲就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到达目的地的,却觉得还有二十分钟可以让他磨蹭,所以他在粗大的树干中间漫游,走进走出,从这株树的前面绕到那株树的后面,在有露水的地面上编织成一个脚步的链条。
    可是他发现,他原以为这个小树林里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想法错了,因为当他轻轻地绕过一株大树的树干(这株大树古老的树皮形成了好多木瘤和相互叠盖的鳞片,就像犀牛或大洪水以前古代某些类似怪物的皮一样)时,他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人坐在近旁的一条长凳上,本来他准备沿着他走的链条方向绕过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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