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211)

2025-10-09 评论

    这天早晨,托克斯小姐是不慌不忙地前去照料花卉的。气候温暖,南风吹拂,公主广场上荡漾着夏天的气息,这使托克斯小姐的思想转到了乡间。“公主纹章”酒馆的服务员拿着一个喷壶出来洒水,在公主广场上布满了流动的图案;经他这样喷洒之后,长着野草的土地散发出了新鲜的香气——托克斯小姐说,这完全是野草生长的香气。从大街拐角偷偷地透进一点阳光,那些被烟熏黑的麻雀跳过它,又跳回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要不然它们就像沐浴在溪流中一样,沐浴在阳光中,成了光彩夺目的麻雀,好像从没和烟囱为邻似的。
    “公主纹章”酒馆的橱窗中显眼地陈列着赞扬姜汁啤酒的广告,广告中画着口渴的顾客正被翻滚着的泡沫淹没或被飞出的瓶塞打得不省人事。城外的什么地方,人们正在翻晒晚割的干草,虽然香气要经过远远的距离才能传过来,而且还得跟穷人茅屋中间散发出的迥然不同的气味相竞争(有些值得尊敬的大人先生们认为瘟疫是我们祖先智慧不可缺少的部分,并竭尽他们微薄的力量来把这些肮脏破烂的茅屋保存下来;愿上帝奖赏这些大人先生们吧!),然而这些香气还是微弱地飘送到了公主广场,低声诉说着大自然和它有益于健康的空气,而且无视市参议员和骑士先生们的反对,(他们贤明地点一点头,这转动的世界也就会停止不动;而他们是怎样点头的啊!),甚至把这些喁喁私语也传送到了囚犯、俘虏以及那些孤独无依和遭受压迫的人们那里(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托克斯小姐在窗下坐下,想到了她死去的好爸爸——在海关署当公务员的托克斯先生;想到了她在一个海港度过的童年,那海港带有几分乡村风味,附近有大量的冷焦油;她沉湎在往昔岁月中那些草地的甜蜜的回忆之中;那些闪烁着毛茛的草地,真好像布满金色的星星的苍穹上下颠倒过来似的;她记得她曾经怎样用蒲公英的梗子为那些海誓山盟、主要穿着土布的年轻情侣们编织脚镣,这些脚镣不久又怎样枯萎和破碎了。
    托克斯小姐坐在窗下,眼望着麻雀和闪烁的阳光,又想到了她死去的,妈妈——那位头上敷粉和梳了一根辫子的人的姐姐——,想到了她的善行美德和她的风湿病。有一个两腿粗壮、声音刺耳的男子跑到公主广场来卖花;他头上沉重的篮子把他的帽子压得像一块黑色的松饼一样;他每么喝一声,胆怯的雏菊就颤抖一下,仿佛他是个叫卖小孩的吃人魔鬼似的;这时托克斯小姐夏日的回忆强烈地涌上心头,她摇摇头,咕哝着说,她将在她没有觉察之前就变老了——这似乎是很可能的。
    托克斯小姐在沉思状态中开始想到了董贝先生,也许是因为少校已经回到了对面的住所,刚才还从他的窗口向她鞠躬致意的缘故。要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使托克斯小姐把董贝先生跟她关于夏天与蒲公英编织的脚镣的回忆联系起来呢?他是不是快活一些了?托克斯小姐想。他是不是安于命运的摆布?他是不是将会再婚呢?如果是的话,跟谁结婚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托克斯小姐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天气是温暖的——,因为当她正沉陷在这些思想中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惊奇地看到了烟囱上镜子里正反照出她自己在沉思的形象。当她看到一辆小马车驶进公主广场,直奔她的家门时,脸上又涌上另一阵红晕。托克斯小姐站起身来,急忙拿起剪刀,最后走到花旁;当奇克夫人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正十分忙碌地剪着。
    “我最亲爱的朋友,您好吗?”托克斯小姐张开胳膊,高声喊道。
    托克斯小姐的最亲爱的朋友的态度中有几分庄严,但她吻了托克斯小姐,说道,“卢克丽霞,谢谢您,我很好。我希望您也一样。嗯赫!”
    奇克夫人奇特地一声一声不连贯的咳嗽,这是连声咳嗽的导火线或前奏曲。
    “您对我真好,这么早就来看我,我亲爱的!”托克斯小姐继续说道,“您吃过早饭了吗?”
    “谢谢您,卢克丽霞,”奇克夫人说道,“我吃过了。今天早饭吃得很早——”这位善良的夫人似乎对公主广场感到好奇,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四周,“是跟我哥哥一道吃的,他已经回家了。”
    “我想他比过去好些了吧,我亲爱的,”托克斯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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