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331)

2025-10-09 评论

    当他说完的时候,他的哥哥不再说什么,离开房间,把门关上,经理卡克先生把椅子拉近到壁炉跟前,开始用拨火棒轻轻地敲打着煤块。
    “懦怯怕事、阿谀奉迎的无赖们,”他露出两排闪闪发光的牙齿,喃喃自语道,“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假装出震惊与气愤的——!呸!他们只要一旦有了权势和使用权势的才智与胆量的话,那么就没有一个人不会把董贝的高傲摧毁、打倒,就像我耙出这些煤渣一样毫不留情的。”
    当他把它们敲碎、撒在炉篦上的时候,他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看着自己所干的事情。“是的,即使没有王后的引诱也会这样的!”他立即补充了一句;“有一种高傲是不应当忘记的——它是我们相识的见证人!”说着,他就陷入了更为出神的沉思,坐在那里,对着正在暗黑下去的炉篦默想着,随后像一个人离开专心看着的书本一样地站了起来,向四周看看,拿了帽子和手套,走到他的马正在等候他的地方,骑上马,沿着灯光明亮的街道骑去,因为这时已是晚上了。
    他骑近董贝先生的住宅;快到的时候,他勒住马,让马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地走着,同时望着上面的窗子。有一次他曾看到弗洛伦斯带着她的狗坐在里面的那个窗子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这时里面已没有灯光了;可是当他把眼光投到这座公馆高大的正面的时候,他微笑了,似乎目空一切地把那窗子抛在后面。
    “过去有一段时候,”他说道,“甚至连您这颗升起的小星也是值得注视的,而且还得知道乌云聚集在什么地方,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好去掩护您。可是现在一颗行星升上来了,在它的光辉中您已经黯然失色了。”
    他把白腿的马转到街道拐角处,从这座公馆背面的许多窗子中寻找一个闪射出亮光的窗子。这个窗子使他联想起那庄严的态度,那戴上手套的手,也使他回想起那只美丽的鸟儿的翅膀上的羽毛怎样纷纷落到地板上,长衣上那轻飘飘的白色绒毛怎样颤抖着,发出沙沙的,就像面临即将刮起的风暴一样。当他又转身离开,以快速的步伐骑过公园的黑暗的、无人的小路的时候,他带走了这些回忆。
    不可避免的事实是,这些回忆都跟一位女人,一位高傲的女人联系着;她憎恨他,但是由于他采取了狡猾的手腕,也由于她怀着高傲与怨恨的情绪,她被慢慢地而又确实地引导到习惯于容忍他跟她在一起相处了;她逐渐地习惯于把他当作一位有特殊权利的人来接待,他有权向她谈到她对她自己丈夫无礼的轻蔑和她自暴自弃地轻视自己。这些回忆跟一位女人联系着;她深切地憎恨他,她了解他,并正因为她了解他和因为他了解她,所以她不信任他;可是尽管她对他怀着憎恨,她却容许他一天天地接近她,以便激起她强烈的怨恨。尽管她对他怀着憎恨!正是由于这个理由她才容许他一天天地接近她的;因为在这憎恨的深渊(它太深了,虽然她能模糊地向里面探视,但却不是她的威胁性的眼光所能看透的)隐藏着她狠毒的报复,它的最淡弱的影子足以玷污她的灵魂;只要看一次就会令人毛骨悚然,决不会再去看的。
    当他骑马的时候,这女人的幻影,这与真实完全一致、他看得明明白白的幻影,是不是在他的周围飞翔呢?
    是的。他在心中看到她,一如她平时的样子。她容忍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在他眼中,她那高傲、怨恨、憎恶的情绪,就像她美丽的容貌一样清清楚楚。没有什么能比她对他的憎恨更为清楚的了。他有时看到她在他身旁态度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又看到她摔倒在他的马蹄下,躺在尘土中。但是他总是看到她,就像她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掩饰,而且注视着她在向着危险的道路上走去。
    当他骑马游逛之后,换上衣服,低着头,露出谄媚的微笑,轻声柔语地走进她的明亮的房间里的时候,他同样清楚地看到她。他甚至对那戴上手套的手的秘密产生了猜疑,正由于这个猜疑,他把它在他手中握得比以前更久一些。他依旧跟随着她在危险的道路上走去,她所留下的每个脚印,他都把自己的脚紧跟着踩在上面——

    时间没有减少董贝先生和他的妻子之间的障碍。搭配错了的两口子,不论是他们本人,还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是不幸的;把他们联结在一起的,除了束缚他们双手的手铐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在他们想挣脱开的时候,链条被拉得紧紧的,擦伤和磨破了他们的骨头。时间这个苦恼的安慰者与愤怒的缓和者,对他们无能为力,无法给予任何帮助。他们的高傲不论在性质和对象方面多么不同,但在程度上却是相等的;在他们毫不相让的敌对状态中,他们的高傲就像燧石一样,在他们之间打出火花来;它随着不同情况,时而闷火慢燃,时而炽烈地燃烧,但全都把他们相互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焚毁无遗,使他们结婚的旅程成为一条撒满灰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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