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431)

2025-10-09 评论

    到处都是脚印!它们对上面那个摆放小床的老房间也不宽恕;可怜的、伤心失望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侧身在靠墙的地板上,让他的眼泪尽情地流淌了。他好久以前在这里曾经流过许多眼泪,他觉得在这里流泪,自己因表现软弱而感到的羞愧会比在其他地方少一些,也许这种想法就是他到这里来的聊以自解的理由。他弯腰曲背,下巴低垂到胸前,来到了这里。他躺倒在这里光秃的地板上,在深更半夜里独自哭泣着——甚至在这时候,他仍然是个高傲的人;如果有一只仁慈的手能向他伸过来,或者有一张仁慈的脸能向他看望一眼的话,那么他就会站起来,转身离开这里,回到楼下他的单人牢房里去。
    天亮的时候,他又关在他的房间里。他本想今天就离开,但是却紧紧地抓住这座房屋里这根纽带不放,它是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东西。他将在明天走。明天来了。他将在另一个明天走。每天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像一个鬼似的,在这被洗劫一空的房间里漫步穿游。许多早晨,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在光线仍旧可以不完全透进来的窗帘的后面,他那容颜改变了的脸向下低垂,默想着他两个孩子的失去。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想到失去一个孩子了。他在思想上已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啊,如果他能在过去的爱中和在死亡中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个人不曾比死亡坏得多的话,那该多好啊!
    甚至在他遭受那次不幸之前,精神上强烈的激动与烦乱对他来说也并不是新奇的事情。对于性格固执与阴沉的人们来说,情况永远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作出很大的努力来习惯这种情绪变化。长久在下面挖掘的地面常常会在片刻之间塌陷;这里,随着指针在钟面上的移动,地下的挖掘、削弱、破碎在一点一点地、愈来愈甚地进行着,那该怎样呢?
    最后他开始想,他根本不需要走。他还可以放弃他的债权人减免他的钱(他们之所以没有减免他更多的钱,是因为他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而用切断那另一个联系的办法①来切断他与这破落的房屋之间的纽带——
    ①指董贝先生考虑自杀,来切断他与世界的联系。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过去女管家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并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可以听到,否则这些会吓人的。
    社会在他周围忙碌不停。他又知道了这点。它在窃窃私语,并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它永远也不安静。这种情况以及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脚步把他烦扰得要死。各种物体在他眼中开始呈现出模糊的、枯黄的颜色。董贝父子(431)公司已经不存在了——他的孩子们也没有了。这一点他明天必须好好地思考一下。
    明天他思考了这一点。他坐在椅子中思考着,不时从镜子中看到了这样一幅图画:
    一个鬼怪似的、形容枯槁、身体衰弱、跟他十分相似的人,坐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郁闷地不断沉思着;有时他抬起头来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与凹陷的地方,然后又低垂下去,重新陷入沉思。有时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有时他走进邻接的房间,从化妆台上取来一些东西回来。有时他看着门底下的缝隙,在想着——
    嘘!别出声!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血沿着那个方向流出去的话,那么一定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它才能渗漏到前厅里。它将会悄悄地、缓慢地蠕动着向前移行,在这里形成一个停滞的小洼,在那里又开始流动,然后又是另一个小洼;如果循着这条血路寻找的话,那么一个严重受伤的人只有当他已经死去或在气息奄奄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他把这个情况长时间地思考过以后又跳起来,把手伸进胸窝,来回走着。董贝先生偶尔向他看一眼,很好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留意到那只手看上去是多么凶恶与残忍。
    那位跟他很相似的人这时又在想着!他在想什么?血渗流得那么远,他们会不会踩进这些血中,把血迹带到房屋各处的脚印中去,甚至带出到街上去?
    那人又坐下来,眼睛望着没有生火的壁炉;当他痴呆似地陷入沉思的时候,一缕光线照进了房间;一缕阳光。他坐在那里想着,对这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突然,他脸色可怕地站起来,那只罪恶的手紧抓着他怀中的什么东西;然后他被一个喊声吸引住了——一个疯狂似的,响亮的,打动人心的,充满深情的,欢天喜地的喊声——董贝先生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他自己的映像,在他的膝旁的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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