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所尔与卡特尔船长每个星期天聚会时都要做一次他们的美梦,这样一来,这些事情和他本人在其中的参与就更具有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很少有哪一个星期天,这两位高尚的朋友中的这一位或那一位不神秘地提到理查德-惠廷顿的。卡特尔船长甚至还买了一本相当古老的叙事曲,它主要是反映海员们的思想感情的,它和许多其他的歌曲书籍一起,挂在商业路上的冷清的墙上,飘动着书页,已经好久了;这本诗歌作品叙述了一位有出息的给船上装煤的年轻人跟一位“可爱的佩格姑娘”之间求爱与结婚的故事;这位佩格姑娘是纽卡斯尔①一艘煤船的船长(他同时也是船主之一)的有才能的女儿,卡特尔船长从这个激动人心的传说中,看到它与沃尔特和弗洛伦斯的情况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形而上学的相似关系;它使他感到十分兴奋,每逢生日或其他非宗教节日的喜庆日子,他都会在小后客厅里放开嗓子,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唱完。在唱到“佩——格”这个词的时候,他还发出了令人惊奇的颤音;每个诗句都是用这个赞美女主人公的词来结尾的——
①纽卡斯尔(Newcastle):英国港市。
可是一位胸怀坦率、豁达大度、光明磊落的孩子并不很喜爱分析自己感情的性质,不论这种感情是多么强烈地支配着他;沃尔特要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困难的。他对他跟弗洛伦斯相遇的码头,对他们回家时经过的街道(虽然它们本身并没有令人销魂的地方)都怀着深厚的感情。他把那双在路上不时脱落的鞋子保存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有一天晚上他坐在小后客厅里,给想象中的善良的布朗太太画了肖像,画了整整一走廊。在那次值得纪念的事件发生以后,他的衣着也可能变得稍稍漂亮起来了;他在闲暇的时候,的确喜欢朝着董贝先生公馆坐落的那个市区走去,模模糊糊地希望在街上遇到小弗洛伦斯。可是所有这些思想感情都是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的。弗洛伦斯是很漂亮的,爱慕漂亮的脸孔是件愉快的事情;弗洛伦斯是软弱无力,没有人保卫她的,想到他向她提供了保护与帮助是值得自豪的。弗洛伦斯是这世界上最感恩的小人儿,看到她脸上闪耀着热烈感激的光彩是使人高兴的。弗洛伦斯是被轻视和冷落的,他在心中对这位在她那沉闷、庄严的家中被看不起的孩子满怀着年轻人的兴趣。
沃尔特在街上脱下帽子向弗洛伦斯致意,弗洛伦斯则会停下来跟他握手,这样在一年当中发生过六、七次。威肯姆大嫂(她按照她悲观的性格来改变他的姓名,始终不变地把他叫做“年轻的格莱夫斯①”)知道他们相识的经历,对于这种情形已经十分习惯了,所以她对它丝毫也不注意。另一方面,尼珀姑娘是很盼望遇到这样的机会的,因为在她敏感的年轻的心灵中已对沃尔特英俊的外貌暗暗地产生了好感;她总爱相信,这种感情总是会得到回答的——
①年轻的格莱夫斯(youngGraves):在英文中,Graves一词的意义是坟墓。
因此,沃尔特非但没有忘记他跟弗洛伦斯的相识或模糊了它的印象,相反地,他记得愈来愈清楚了。至于它那传奇性的开始以及那些给予它别具一格的特色与兴味的细微情节,与其说他把它看成是与他有关的事实的一部分,倒不如说他把它们看成是很合乎他想象、决不会从他脑子中消失的有趣故事。在他看来,这些情节突出地衬托出弗洛伦斯,而不是他自己。有时他想(这时候他就走得很快),如果在他们第一次相遇之后的第二天他出去航海,在海上创造出奇迹,长久离别后回来的时候成了一位海军上将,全身服装像海豚那样闪耀着各种色彩,或者至少成了一位邮船船长,佩戴着闪闪发光、令人承受不住的肩章,然后不顾董贝先生的牙齿、领带和表链,与弗洛伦斯结婚(那时候她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了),得意洋洋地把她带到某个有着蓝色海岸的地方去,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可是这些奔放的幻想并没有把董贝父子(60)公司营业所的铜牌擦亮成为一块金色希望的牌子或把灿烂的光辉照射到他们的肮脏的天窗上;当卡特尔船长与所尔舅舅谈论理查德-惠廷顿和他主人的女儿时,沃尔特觉得,他对他自己在董贝父子(60)公司中真正的地位要比他们明白得多。
所以他一天天继续兴致勃勃、不辞劳苦、欢乐愉快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清楚地看到所尔舅舅和卡特尔船长充满希望的脸色,然而他自己却怀着上千种模糊不清、虚无缥缈的幻想;跟他的这些幻想相比,他们的幻想倒还存在着一些实现的可能性。这就是弗洛伦斯陪伴保罗到皮普钦那里去那段时间中他的情况;这时候他看上去比过去岁数大了一些,但大得不多,仍然是一位走路轻快、无忧无虑、不多思索的小伙子,就像他过去有一天在所尔舅舅和想象中的攻入敌船的船员们的前面,冲进客厅里的时候,以及当他给所尔舅舅照明去取那瓶马德拉白葡萄酒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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