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品味(34)

2025-10-09 评论

    菜单是一张白色硬纸板而已,菜色是手写的,而且很短:共有五道开胃菜,十道主菜,五道甜点。菜色随季节变换,有许多客人是算准了新鲜芦笋、羔羊肉,或是野生的牛肝蕈上市的时间,才上门来的。到了12月初的时候,就是我上门的时候,菜单已经在冬天了;板子上满是寒夜里会撑破肚皮的食物。
    任何一顿美食的第一道菜,都是期待;就是那举棋不定、美妙无比的几分钟,手里握着一杯酒,想象力不停在各种可能的选择里转来转去。油封鸭?浇满辛香大蒜的扇贝?烤雉鸡?葡萄鹌鹑?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厨房里面有模糊的白色人影和铜制的长柄煎锅晃来晃去。可以听见烧肉滋滋作响,闻到马铃薯炸酥了的味道。有个侍者从我旁边走过,托着一个冒烟的盘子与肩齐平。火烧小牛腰。他后面跟着路易,小心护着一只灰扑扑的瓶子。我们的侍者走过来,等在一旁。
    我的威廉叔叔以前老爱说,每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点鹅肝酱吧。其实,这也是这家店的传世名菜之一,一直由同一家供应,前后已经两代了,据说害不少美食名家吃到喜极而泣呢。对,就从鹅肝酱开始,然后是一些烤鸡。
    待那侍者回来,我还以为他刚才下刀的时候,刀滑了一下呢。我们有4个人,每个人点的开胃菜都不一样。但是,上来的鹅肝酱,足够我们4个人大块朵颐——质地致密的粉红色肝片,细细嵌着一道道淡黄色的鹅油,配上热烘烘的棍子面包切片,面包还带有烤架烤出来的条纹印。其他的盘子上,是同样毫不客气的一大堆扇贝、土制火腿、蜗牛肉。后来又上来了一堆小山一样的热烘烘面包,就怕我们不够吃。
    可能是因为恬不知耻自承暨餐吧,或是向我作研究时秉持的负责态度给予礼赞吧,反正,我每样东西都吃;而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棒的晚餐。但很不巧,主菜还没上呢。我这才开始有点了解,安东以前是怎么维持他那拳击手的体重的。
    他的事业于开始之际,依我听来的说法,是先当私家厨子,在一户富裕人家掌厨。而你可以想象当他弃私从公,转往维特布易路时,他在那一家人胃里留了多凄惨的一个大洞填不满。人生中只有两件事可以把他从烹任大事中拉开;他爱赛马,还爱女人。他特别喜欢的女性顾客碰上他,固定会被他浑身大蒜味的拥抱搂到窒息;同时也得领叫一下安东火炉般温热的手指头,在脸颊上触摸的感觉。而女士也都爱他。有一天晚上,有位世界知名的大美人,在女更衣间里碰上吊袜带出了技术性问题的麻烦,但她找来的救兵不是女性,而是安东。他回到厨房去时,不停摇头惊叹,双手在空中画出丰腴性感、起伏有致的形状,从他的胡子里喃喃吐出几个字,“多丰腴的大腿啊!”
    真凑巧,我下一道菜正是同样丰腴的鸡。我点这道菜的时候,看漏了菜单上的一个关键字;全鸡的“全”。这只全鸡闪着油亮的皮,蜜黄褐色、鲜润多汁,大腿灿烂夺目;雕琢之精巧,是我始终非常羡慕,而且永远无法企及的。(遭我雕工茶毒的那些牺牲品,不知怎么的,骨头都不在正常位置上。)这只优美如雕像的动物,有一半放到了我的盘子上。那侍者保证剩下的另一半会继续热着,留待稍后享用,然后送上了炸薯条——像是堆成6时高、金字塔状的圆胖火柴棒,咬在齿间会轻轻脆裂。
    天助我也,我解决掉了这只全鸡的第一部分,至于我的那几位朋友,对付的可是体积合理得多的大山鹌。接下来我们的侍者就十分错愕了,但仍不失礼貌;因为我不肯出场和这只鸡来场第二回合的奋战。但他并未就此放弃,直到后来,才改以甜点进袭。野草莓?糖衣牛轧糖?浸在樱桃白兰地里,有足球大小的凤梨?
    我们最后讲定了就用咖啡,外加餐后到厨房散步散步,我希望这厨房有朝一日可以由官方正式定为国家古迹。这厨房配备的人力是比比(Bibi)、迪迪(Didi)、尼尼(Nini),他们居然有办法在几乎没有现代设备的这么一小块地方里面,变出旷世珍馐。约有二三十个摔得坑坑疤疤的铜制锅子,挂在一座发黑的生铁灶上方;这灶1920年就装上了。灶上的烤盘70年来烧穿了两次,已经换新;灶内是烧木柴的——用的是饱经风霜的陈年橡木。就这些了!没有微波炉,没有闪闪发光的电脑化烤箱,没有大片大片的不锈钢。《居家庭园》-(House&Garden)杂志的厨房版主编,看了准会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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