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肝!是的。”邦斯回答道。
于是,邦斯跟茜博太太吐出了他的委曲与辛酸,茜博太太不停地咒骂那些亲戚,对这个悲惨的故事的每一句话都表示出极端的同情。最后,她哭了!
要理解老音乐家和茜博太太之间突然产生的亲情,只需设想一下这个单身汉的处境:生平第一次病得这么重,倒在床上受罪,孤单单一人,独自打发日子,加上害了肝病,痛苦难言,那日子就更难熬了,因为这病把最美满的生活都给断送了,而且他无事可做,不像过去那样忙忙碌碌,陷入了巴黎人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心里老惦记着巴黎城不花钱就能看到的一切。这种极度昏暗的孤独,这种痛苦,它对精神的打击要比对肉体的打击更大,生活的空虚逼着单身汉去依赖照顾他的人,就像一个落水的人紧抓着木板不放,更何况这人生性软弱,心又软,又容易轻信别人。所以,邦斯乐滋滋地听着茜博太太闲聊。施穆克和茜博太太,还有布朗大夫,就是整个人类,而他的房间就是整个宇宙。既然人得了病,就会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目光可及的范围,而且往往表现出自私的心理,依恋房间里的人和东西,那么一个老单身汉,没有人关心,一辈子都没有过爱,他会依恋到何种程度,大家自可判断。病了二十天,邦斯有时竟然会为没娶玛德莱娜-威维为妻感到后悔!同样,二十天来,茜博太太在病人的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他觉得要是没有她,那就完了;因为施穆克对可怜的病人来说是另一个邦斯。茜博太太的手段妙就妙在无意中表达了邦斯自己的心思。
“噢!大夫来了。”她听到了门铃声,说道。
她说着丢下了邦斯,知道犹太人和雷莫南克到了。
“不要弄出声来,先生……”她说,“别让他发觉什么!动了他的宝贝,那他可不得了。”
“只要随便走一圈就够了。”犹太人拿着一个放大镜,一副小型望远镜,说道。
存放着邦斯收藏馆大部分作品的客厅是一间法国贵族雇用的设计师们通常设计的那种老式客厅,宽二十五尺,长三十尺,高十三尺。邦斯拥有的六十七幅画全挂在客厅的四面墙上,墙壁装有白色描金的护壁板;但因年代已久,壁板已经发黄,描金也已泛红,这倒造成了和谐的色调,丝毫没有损坏画的效果。雕柱上放着十四尊雕像,有的在墙角,有的在画的中间,雕像的底座全都出自布尔之手。沿墙摆着几个齐肘高的乌木雕花橱,富丽堂皇,橱里放着古玩。客厅中央,一排雕花的餐具柜把世上最为珍奇的手工艺品展现在人们眼前:象牙,铜器,木雕,珐琅,金银器,瓷器等等。
犹太人一踏进这间至圣所,便径直朝四件珍品走去,他认出这是整个收藏品中最精美的四件,这些画家的作品正是他所缺少的。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博物学家们没有采集到的标本,为了这些标本,他们会不惜从西到东,跑遍全世界,足迹布满热带,沙漠,大草原,沼泽地,原始森林。第一幅画是塞巴斯蒂亚诺-德-比翁博的,第二幅是弗拉-巴尔托洛梅奥-德拉-博尔塔的,第三幅是霍贝玛的一幅风景画,最后一幅是阿尔布雷希-丢勒画的一幅女人肖像,真是四件宝物!塞巴斯蒂亚诺-德-比翁博是绘画艺术中一个辉煌的里程牌,集三大画派的精华于一身。他原是威尼斯的画家,后来到罗马在米开朗琪罗指导下学习拉斐尔的画风,米开朗琪罗有心拿他跟拉斐尔对阵,通过手下的这员干将,跟那位艺术之王一争高低。因此,这位懒惰的天才将威尼斯画派的色彩,佛罗伦萨画派的布局和拉斐尔的风格溶于他创作的为数极少的几幅画中,据说,这些画的底图是米开朗琪罗绘的。只要细细观看一下巴黎美术馆的那幅《巴乔-班迪内利肖像》,就可看到集三大画派之气势为一身的塞巴斯蒂亚诺在艺术已达到何等完美的境界,他的这幅画可与提香的《戴着手套的人》,拉斐尔的那幅兼有柯勒乔之妙的《老人肖像》和莱奥纳尔多-达-芬奇的《查理八世》相媲美,丝毫也不逊色。这四颗珍珠是一样的水色,一样的光泽,它们一样圆,一样亮,具有一样的价值。人类的艺术已经到了极致,再也不能超越。它胜过了自然,因为自然界的原物只具有短暂的生命。塞巴斯蒂亚诺这位伟大的天才虽然懒得不可救药,但他的作品是不朽的,邦斯收藏的,是他的那幅画在板岩上的《在祈祷的马尔特骑士》,此作之清新、完美和深刻,甚至为《巴乔-班迪内利肖像》所不及。弗拉-巴尔托洛梅奥画的是《神圣家族》,这幅画被许多鉴赏家当作了拉斐尔的作品。霍贝玛的画若拍卖可值六万法郎。至于阿尔布雷希-丢勒,他的这幅女人肖像酷似纽伦堡的那幅著名的《霍尔兹舒尔肖像》,巴伐利亚,荷兰和普鲁士国王曾出价二十万法郎想买这幅作品,但几次都未成功。霍尔兹舒尔骑士是阿尔布雷希-丢勒的朋友,丢勒画的莫非是骑士的妻子或女儿?……这种假设是可能的,因为邦斯这幅画上的女人姿态与另一幅的显然是对称的,纹章的置法,在两幅肖像画上是一致的。最后,画旁所标的“四十一岁”与纽伦堡的那幅画所提示的年龄也正吻合,纽伦堡的霍尔兹舒尔家族一直奉若神明地收藏着《霍尔兹舒尔肖像》,最近才完成了此画的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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