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79)

2025-10-09 评论

    一天晚上他和莱翁·吉罗送米歇尔·克雷斯蒂安回家,对克雷斯蒂安说:“不敢和你一同犯罪的人算得上朋友吗?”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回答:“我们什么都不怕。你要一时糊涂,杀了情妇,我会帮你隐瞒,对你照样敬重;不过你要是做了奸细,我就痛心疾首,跟你断绝,因为那种卑鄙无耻是有计划的。新闻事业就是这么回事。为了感情犯的错误,不假思索的冲动,做朋友的可以原谅;可是有心拿灵魂,才气,思想做交易,我们绝对不能容忍。”
    “我不是可以当了记者,把我的诗集和小说卖掉以后,立刻脱离报纸吗?”
    莱翁·吉罗道:“马基雅弗利做得到,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做不到。”
    吕西安道:“好吧,让我来证明我比得上马基雅弗利。”
    米歇尔一边跟莱翁握手一边说:“啊!你这句话害了他了。”又对吕西安道:“你此刻有三百法郎,可以舒舒服服过三个月;还是用起功来,再写一部小说吧;阿泰兹和费尔让斯帮你计划,你会慢慢成熟,做一个小说家。让我去踏进那些贩卖思想的妓院,当三个月记者,攻击某个书商的出版物,替你卖掉稿子,我再写文章宣传,叫别人也写,想办法捧你出台;这样你可以成名而始终是我们的吕西安。”
    吕西安道:“原来你这样瞧不起我,认为在那个圈子里你能够脱险,而我非送命不可!”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叫道:“噢!天哪,原谅他吧,他真是个孩子!”

    吕西安除了晚上在阿泰兹家谈天,活动活动思想以外,也把小报上的文章和笑料做了一番研究,相信自己的笔墨至少抵得上最俏皮的记者,偷偷的试了几回那一类的文字游戏。一天早上他兴冲冲的出门,决意去找新闻界的轻装部队的将领,申请入伍。他穿着最入时的装束过桥,①以为作家,记者,所有未来的同道,一定比给他碰过钉子的两种书店老板心肠软一些,不至于那样利欲熏心。他会遇到同情,善意,殷勤,和四风街上小团体中的情形差不多。他一路对自己的预感忽而深信,忽而否定,心情很紧张,富于幻想的人往往如此。他到了蒙马特尔大街附近的圣菲阿克街,找到那小报馆的屋子,一看就心儿直跳,好比年轻人踏进下流场所。他走进中二层②上的办公室:第一间屋子用板壁一分为二,大小相等,下半截是木板,上面一直到天花板全是木栅。吕西安看见一个独臂的残废军人,头上顶着好几令纸,用他独一无二的手扶着,嘴里衔着一本缴纳印花税用的小册子。可怜的家伙脸色蜡黄,长着红红的肉疱,因此外号叫苦葫芦;他向吕西安指了指柜台。柜台后面站着报馆的门神,一个戴勋章的老军官,花白的胡子盖住鼻尖,头上戴一顶黑绸小帽,身上裹一件宽大的蓝外套,赛过乌龟背着硬壳。
    ①指从塞纳河左岸(拉丁区所在地)到右岸(蒙马特尔区所在地)。
    ②巴黎的旧式房屋在底层与二楼之间往往另有一层,比较低矮,但仍是正式房屋。
    “先生订报从哪一天开始?”帝政时代的老军官问。
    “我不是来订报的,”吕西安回答,望了望和他进来的门相对的一扇门,看见有块牌子写着:编辑部,底下还有一行:
    闲人莫入。
    拿破仑手下的老兵接着说:“那么是来评理了。啊!不错:我们对玛丽埃特不大客气。那有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要是来抗议,我随时奉陪,”说着向屋角瞟了一眼,那儿有手枪,有技击用的棍棒,交叉着挂在一起。
    “更其不是了,先生。我是来拜访你们总编辑的。”
    “四点以前,这儿从来没有人。”
    “一点不错,吉鲁多,我数过了,一共十一栏,每栏五法郎,应该是五十五法郎;我只收到四十,你还欠我十五法郎,就象我刚才说的……”
    说话的是个瘦瘦的年轻人,被退伍军人的厚敦敦的身体遮掉了;他长得小头小脸,神气狡猾,皮色象没有煮熟的蛋白;一双浅蓝眼睛阴险可怕;声音象猫叫,又象害气喘病的斑条狗,喉咙嘶嗄,叫吕西安听着毛骨悚然。
    退伍军官回答说:“不错,老弟;你连小标题和空白一齐算进了;斐诺却要我把行数加起来,用每栏规定的行数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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