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城(12)

2025-10-09 评论

    但是,刚才有一会儿工夫,帕克兰德挖苦他是胆小鬼的那句话刺痛了他。
    有过一刹那,副厂长真想大叫大嚷一番:弗兰克·帕克兰德十岁那年,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孩,他马特·扎勒斯基却在欧洲上空流血流汗执行投弹手的任务,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大块锯齿形的高射炮弹片会切开机身,然后好不怕人地戳穿他的内脏,或是脸庞,或是嘴巴,也从来不去想一想他们那架B-17F型飞机会不会燃烧着,从两万五千呎高空翻着筋斗栽下来,当初战友们亲眼看到第八空军的许多轰炸机就是那样子栽下来的……因此,你不妨再想一想,你骂什么人是胆小鬼,年轻人;你也要记住,一定要这个工厂开工不可的,不是你,而是我,不管那样做,我要吞下多少苦水!……可是,扎勒斯基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明白刚才想到的事,有些是发生在很久以前,已经不再联系得上;他明白对待一切事物的看法和标准已经改变得奇形怪状、乱七八糟了;他也明白天下有各种各样的胆小鬼,也许弗兰克·帕克兰德的话说得有道理,或者说,多少有点道理。副厂长对自己一肚子都是气,他跟那两个人说:“我们到下面车间去把这件事了结吧。”
    他们走出办公室——扎勒斯基带头,跟着是工会委员,弗兰克·帕克兰德走在最后,他虎着脸,恶狠狠瞪着眼。他们从夹层楼面办公室出来,顺着铁楼梯,橐橐橐走到下面工厂车间,一路上厂里的噪音扎扎实实地袭住他们,就好比一阵疯狂的炮火。
    通到工厂车间的楼梯,靠近一段流水线。早已装配好的部件,都在那里往车架上焊接,成为安装完工的汽车的基脚。这时候,闹声响得厉害,工人们彼此只隔几呎路,也得大声嚷嚷,脑袋凑在一起,才能交谈。他们周围,一阵阵火星往上面,往旁边飞溅,形成一道铁青色烟火。在焊接机和铆钉枪的一阵阵迸射中,夹杂着动力工具的命根子——压缩空气连续不断的嘶嘶声。而作为一切的中心,活动的焦点,运行着的流水线,如同缓步走着的天神勒索贡品那样,正在毫不留情地一时一时向前进。
    那三个人沿着流水线一路朝前走去,工会委员挨到了扎勒斯基的身旁。
    他们走得比流水线快得多,所以他们经过的汽车都越来越接近完工了。现在每一底盘里都有了套动力装置。就在前面,有个车壳快要跟下面滑着的底盘并合起来,汽车装配工人管这个叫做“结婚”。马特·扎勒斯基的眼睛扫着这幅场景,他照常本能地检验着关键工序。
    副厂长同伊利亚斯和帕克兰德一起,沿着流水线继续往前走,工人们有的抬起头来,有的转过脸去。也有打招呼的,不过人数不多,扎勒斯基注意到他们一路经过的工人,黑人也好,白人也好,大都绷着脸。他感到一种愤慨不安的情绪。这种情况,厂里偶尔也有发生,有时候是无缘无故的,有时候是为了一点小小的原因,好象火山反正要爆发,不过在找个最近便的出口罢了。他知道,社会学家管这个叫做对工作异常单调的反应。
    工会委员一脸严肃,大概是要表示他跟厂方这样密切联系,只是为了履行职务,心里可不乐意。
    马特·扎勒斯基问他:“现在你不再在流水线上干活了,这滋味好吗?”
    伊利亚斯没好声气说了一句:“不错。”
    扎勒斯基相信他的话。来汽车厂参观的局外人,常常认为厂里的工人到时候就会安于这种闹声、臭味、闷热、无情的压力以及工作的千篇一律。马特·扎勒斯基听到过参观的客人仿佛在谈论动物园里的禽兽一般,告诉他们的孩子说:“他们对这都已经习惯了。大多数人都乐意干那种活。他们还不愿意干别的活呐。”
    听到了这样的话,他总是想喊出来:“小家伙,你们不要相信!那是扯谎!”
    扎勒斯基象大多数接近汽车厂的人一样,知道在工厂生产线上干过长期活的人,很少打算把那种活当作终身职业的。他们受雇以后,通常总是把这个职业当做临时工作,等着好机会临头。但是许多人,特别是那些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好工作总是捞不到手,永远是个幻梦。最后终于掉进了陷阱。
    这是个双重陷阱,一重是,工人自己的种种负担——结婚啊,孩子啊,房租啊,分期付款啊;另一重是,不管哪个地方的工作,都没有汽车工业工资出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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