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57)

2025-10-09 评论

    “您觉得我们美丽的卡尔斯怎么样?”主持人接着问。
    犹豫片刻后,卡说:“非常美丽,非常贫困,非常忧郁。”
    后面的观众中有两个宗教学校的学生对他的回答报以嘲笑,另外有人喊道:“贫困的是你的灵魂。”接着有六七个人从中受到鼓舞,也站起身喊了起来。这时观众中有一半开始嘲笑起来,另一半说的是什么谁也没有听清楚。我去卡尔斯时,图尔古特先生告诉我,电视机前韩黛听到这句话后哭了起来。主持人说:“在德国您代表的是土耳其文学。”
    “让他说说他为什么来这儿。”有人喊道。
    “我来了,因为我曾非常不幸,”卡说,“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幸福。现在请听好,我要朗诵诗了。”
    一阵惊讶和吵闹之后,卡开始朗诵起了诗。多年后,我拿到了那晚的录相带,充满赞叹和热爱地看着我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众人面前朗诵诗。他像一个专注而又安静的行者,满脑子在想着事,向前走着,毫无做作。除了有两次他像是在回忆什么而稍有停顿外,他流畅、轻松地朗诵完了这首诗。
    奈吉甫发现这首诗就是源自他刚才说过的“情景”,他说的“没有安拉的地方”,他所说的每个词都写进了诗里,他像中了邪似的站了起来,但这并没有打乱卡的节奏,这种节奏让人想起飘落的雪(57)花。掌声零零星星,后排有人站起来喊叫,另外一些人也进行了附和。他们是在回应这首诗呢,还是觉得无聊,不得而知。如果不算他随后落在绿色幕布上的影子的话,这是我能见到的我这个相知二十七年的朋友的最后一些镜头了。

    卡朗诵完诗后,主持人用夸张的动作边走边一个词一个词地报着今晚的压轴戏:祖国还是头巾。
    宗教学校学生们坐着的中排和后排,响起了反对声、一两声口哨、一些嘘声,其间还夹杂着前排官员们一两下赞许的掌声。剧院已被塞得满满的,人们抱着一种期待,半是带着好奇,半是带着敬意地看着。剧组先准备了些“轻松的”节目,冯妲?艾塞尔夸张地模仿着广告,毫无必要地跳着肚皮舞,她和苏纳伊?扎伊姆还扮演了前女总理和她受贿的丈夫,这些节目没有让观众们像前排的有些官员们那样感受到夜晚的寒冷,相反,让他们感受到了娱乐。
    “祖国还是头巾”也让观众们觉得挺有意思,可是宗教学校学生们的干扰、不断抬高的声音让人觉得心烦。舞台上的对话也根本无法听清了。但这部历时二十分钟的戏既教条又老套,有着如此明显的戏剧结构,就连聋子和哑巴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1一个裹在黑袍子里的女人在街上走着,自言自语,想着什么。不知什么原因闷闷不乐。
    2女人脱去了黑袍子,宣告获得自由了。现在她是不穿黑袍的,是幸福的。
    3她的家人、未婚夫、亲戚、蓄着络腮胡子的穆斯林男子想尽各种理由反对这种自由,让这个女人穿上黑袍子。女人一气之下烧掉了黑袍。
    4手拿念珠,蓄着络腮胡的宗教狂们对她的这种反抗进行了无情的镇压,正当他们揪住女人的头发要把她打死的时候……
    5共和国年轻的军人们救了她。
    20世纪30年代中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政府主张西化,要把妇女们从宗教压迫中解放出来,主张妇女们应该脱去黑袍。在政府的鼓励下,这个短剧曾多次在安纳多鲁的高中和人民之家里演出过,1950年后,随着民主化进程的发展和凯末尔主义势头的减弱,它逐渐被人遗忘了。多年后,扮演穿黑袍女人的冯妲?艾塞尔在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录音棚里对我说,她母亲1948年在屈塔希亚高中曾演过同一个角色,她为此感到骄傲,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使她没能像母亲一样感受到应有的喜悦。尽管她的样子就像那些因为吸毒而变得憔悴、疲惫和怯懦的舞台演员们一样,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我还是想尽办法让她原原本本说出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加上我对其他目击者的采访,我可以详细地写写那晚发生的事情:
    第一幕时,民族剧院里卡尔斯的观众们有些不知所措。“祖国还是头巾”这个名字让他们认为这部戏也就是日常的政治性的一个短剧。可除了几个能回忆起这部短剧的老人外,谁也没想到剧中会有一个穿黑袍的女人出现。在他们看来,伊斯兰政教徒的标志仅是头巾而已。黑袍中这个神秘的女人来来回回果决地行走时,许多人被她的那份矜持甚至是傲气吸引了。就连那些对宗教服饰根本瞧不起的“激进的”官员们也对她产生了敬意。一个聪明的宗教学校学生猜到了黑袍里的是谁而大笑了起来,使坐在前排的那些人非常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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