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海的故事(34)

2025-10-09 评论

  “那么漂亮的孩子,真可怜!那个女孩不能说话呀!”有一回,我听到附近的婶子这样说时,吃惊得心都要裂开来了。
  那个婶子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似的说着。啊啊,怪不得没有听到过那女孩的声音呢!其他的婶子们就那么提着买东西的篮子,互相点了头,然后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那个女孩和她妈妈的风言风语来了。那时我捂住耳朵,吧嗒吧嗒地跑回到了家里。可是从那以后,我不知为什么,却比以前要轻松多了,自己能冲着隔壁的女孩笑了。
  一天早上,我在篱笆那里,冲着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的女孩招了招手,女孩像是吃了一惊,盯着我,然后,还给我一个亲昵的微笑。我跑回家里,把藏在桌子抽屉里的水果糖罐拿了出来,一边摇,一边召唤着女孩。这罐水果糖,是上回从外国回来的叔叔送给我的礼物。小小的圆罐子里,装着散发出奇异气味、五颜六色的糖果。我所以要和女孩分享每天只舍得吃一粒的水果糖,是因为觉得女孩一旦吃了这水果糖,会突然用美丽的声音说话!
  女孩来到篱笆那里,歪着娃娃头,用大大的眼睛问:干什么?我把水果糖罐递了过去,满不在乎地说:
  “你要哪一个?蓝的还是黄的?橘黄色的还是白的?”
  女孩盯着我的脸瞅了片刻,用细细的手指夹了一粒蓝色的水果糖,放到了嘴里。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夹起一粒蓝色的放到了嘴里。
  “说蓝色的,是星星的碎片啊。”
  我能毫不难为情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吧?蓝色的水果糖,甜甜酸酸的,像一阵海风穿过了嗓子。一人含着一粒水果糖,我突然自己也想和这个女孩活在同样的世界里了。没有声音的国度——只有光与颜色、明亮安静得有些悲哀的国度——
  但是这时,妈妈在屋子里叫我了。我只能回家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孩子。后来没过几天,隔壁的母女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搬走了。
  那孩子名叫加奈。
  搬走了的那一天,篱笆上系了块手帕,手帕的一角上用蓝色的线绣着“加奈”。仿佛是被遗忘了的白蝴蝶,手帕在风中呼啦呼啦地飘着。
  虽然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祈求有一天能够再见面,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那个加奈能来到我的摊床,用与她最最相配的美丽的声音高声喊叫:
  “请给我一根玉米。”
  ……
  “来了!”
  玉米摊主大声地回答。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送到对方的耳朵里,女孩从刚才开始,就像鹦鹉似的,一次次重复着同样的话:
  “请给我一根玉米。”
  “请给我一根玉米。”
  “请给我一根玉米。”
  “请给我一根玉米。”
  很快,那声音就像是变魔术似的,膨胀起来。听上去就好像有五个、十个同样的女孩聚集到了一起,在高声喊叫。
  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顾客!
  玉米摊主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生意,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朝摊床的方向奔去——然后,一边面挂笑容,一边接过闪闪发亮的硬币,把香喷喷的金黄色的玉米递到那一双双白色的小手里——谢谢光临,谢谢,谢谢……
  然而,在他这样做之前,在他爬起来之前,少女们已经像绽裂开的凤仙花[30]的种子似的,在摊床前散开了,咯咯地一边笑着,一边跟他开玩笑似的唱起了歌:
  “给我一根竹笋,
  还没发芽哪。”
  这歌声渐渐地远去了,被吸进了树林的方向。
  正呆若木鸡,从那片树林传来了这样的说话声:
  “怎么样,做玉米汤吧!”
  “做玉米色拉吧!”
  “不,玉米馅饼才好吃。”
  “我做玉米饼干。”
  “我就是要做爆玉米花!”
  少女们吵翻了天。不是在露营吧?要不就是要开始野餐了?
  (吵什么哪!连一根也没有买,怎么做玉米料理呢?)
  玉米摊主多少有点生气了。
  于是,从树林方向又传来了和他开玩笑似的“给我一根竹笋”的合唱,然后就又是黑暗。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长时间呢?“啾——、啾——”在那个黑暗的声音里,哗啦哗啦,响起了叉子、刀和盘子的声音。这回,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玉米摊主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是在准备吃饭的声音。是往圆桌子上摆好些白盘子、刀、叉子和调羹的声音。刀、叉子和调羹都是银色的,柄上分别雕刻着小鸟、水果和花。鸟是鹤,水果是葡萄,花是百合。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生活在灿烂的阳光和清爽的风中。都是在土里呆了六年的蝉所一直向往的东西。接着,一盏像徐徐升起的月亮颜色的圆圆的煤油灯,低低地吊到了白桌子上,桌边是兴高采烈地等着吃饭的人们。这是什么特别的宴会,是庄重的宴会。桌子的正当中,装饰着橘黄色的玫瑰,干杯的酒已经倒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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