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童年游戏的伙伴庇里托俄斯,可惜没有跟随我。我列举的所有这些英雄,还有像墨勒阿革洛斯①或珀琉斯②等其他英雄,他们不懂得如何延长自己的英雄生涯,在他们最初的一些英雄事迹或者惟一的英雄事迹之外再立新功。而我则不然,不愿意固步自封。我就对庇里托俄斯说:一个时期,要战胜并从大地清除魔怪,过一个时期,就要耕耘安靖了的大地,并使之硕果累累;一个时期,要把人从恐惧中解放出来,过一个时期,又要关注他们的自由,卓有成效地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要做到这一点,没有纪律不成;我不允许这里人像彼俄提亚③人那样,一意孤行,也不允许他们追求一种平庸的幸福。我认为人并不自由,永远也不会自由,自由了也不见得是好事。不过,我不征得他们的同意,就不能推动他们向前,而且不让人民至少抱着自由的幻想,我也得不到他们的同意。我要提高他们,绝不允许他们乐天知命,甘愿总那么俯首帖耳。我一直在考虑,人类能有更大的作为,能表现出更大的价值。我还记得代达罗斯的教导,他认为要用神的所有战利品为人谋福利。我的巨大力量在于相信进步。
①墨勒阿革洛斯,卡吕冬王子,曾参加寻觅金羊毛的远征。
②珀琉斯,阿耳戈英雄之一,曾参加寻觅金羊毛的远征。
③彼俄提亚,古希腊地区名,那里居民以愚笨著称。
情况一变,庇里托俄斯就不再追随我了。在我青年时代,他陪伴我到各地闯荡,是我有力的帮手。然而我明白,一种友谊始终不渝,就会拖住我们,或者拉我们向后退。过了某一点,就只能独自往前走了。由于庇里托俄斯很有理性,我还听他阐述自己的观点,但只是听听而已。人老了,从前他进取心那么强,后来就把自己的智慧消耗在清心寡欲中了。他给我的建议,只剩下约束和限制了。
“不值当为人操那么大心。”他对我说道。
“哦!不为人,那又为什么操心呢?”我反诘道。他还不肯罢休。
“冷静点儿嘛,’他又对我说道。“你做得还不够吗?雅典的繁荣有了保障,你尽可以安享赢得的荣名和夫妻幸福了。”
他提醒我多想着点儿淮德拉,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错。因为到这里,我必须讲述一下,我家庭的安宁如何被搅乱了,我又以多么惨痛的哀悼为代价,要向神赎取我的成功和自负。
我无限信赖淮德拉。我看着她的仪容逐月变得更加修美。她浑身上下透着贤惠。从少女时起就摆脱家庭有害的影响,想不到她身上还带着家庭的所有发酵酶体。显然她是接受母亲的遗传;待出事之后,她还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她没有责任,真叫人不能不承认,这事儿自有前因后果。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我认为她太不把阿佛洛狄忒放在眼里了。神是要报复的,后来她多多祭献,多多哀求,力图平息女神的恼怒,也无济于事了。须知淮德拉其实很虔诚。在我岳父家中,人人都很虔诚。不过,恐怕糟就糟在他们信的不是同一个神。帕西淮崇拜宙斯;阿里阿德涅信奉狄俄尼索斯。至于我,我尤其奉敬帕拉斯-雅典娜,其次奉敬波塞冬:有一层秘密关系将他同我连在一起,他对我有求必应,反而倒害了我。我同阿玛宗女人生的那个儿子,是子女中我最宠爱的一个,他则崇拜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他同那女神一样贞洁,而我则相反,在他那年龄已经非常放荡了。他光着身子在月光下奔跑,出没在荆棘丛和森林里;他逃避朝廷、聚会,尤其逃避女人圈子,只喜欢同他的猎犬为伍,追逐野兽一直到山顶或幽谷。他还经常驯烈性马,带一群马到海滩上,以便一同跳下海。他这样子我真喜爱!又英俊,又骄傲,又桀骜不驯;当然不是对我,他对我十分敬重;也不是针对法律,而是针对妨碍进取并空耗人的才能的习俗。我就是想挑他做我的继承者。我将管理国家的大权交到他那双纯洁的手中,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我深知无论威胁还是谄媚,都不能够动摇他。
淮德拉居然爱上他,等我发觉已经太迟了。本来我应当想到,因为,他长得像我;我是说像我在他这年龄时的模样儿,而我已经老了,淮德拉还依然异常年轻。也许她还爱我,但是就像爱一位父亲了。我身受其害才懂得,夫妻两人的年龄不宜相差太大。因此,我不能饶恕淮德拉的,决不是这种情欲,虽然是半乱伦,归根结底还是相当自然的,我不能饶恕的是她明白不可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了,就诬告我的希波吕托斯,将烧灼她的这种邪恶的欲火嫁祸于他。盲目的父亲,过分轻信的丈夫,我相信了她。每次我都相信一个女人的申辩!我竟然呼唤神报复我那无辜的儿子。而我的祈求,神听取了。男人求神的时候却不知道,神要满足他们,十有八九会给他们造成不幸。我一时性起,丧失理智,盛怒之下失手杀了我的儿子。这是我一生都得不到安慰的。淮德拉意识到自己罪过太大,随后就自裁了,这样也好。可是现在,我连庇里托俄斯的友谊也失去了,觉得十分孤寂;我人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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