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13)

2025-10-09 评论

    至于我,我想像不出,人们除了去爱而外,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而当有人跟我谈到干别的事情的时候,我便不作回答。我对我的情妇的激情很疯狂,我一生中都从中感受到一种我弄不明白的修道士式的和粗野残暴的情感。我只想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下。我情妇曾把她的装有其小肖像的圆形颈饰送给我。像许多男人所做的那样,我把它放在胸口上。有一天,我在一家古玩店发现一个铁质苦鞭,顶端有一块满是尖钉的小铁片,我把那个颈饰系在这块小铁片上,就这么戴在胸前。我每动一下,那些钉子便戳着我的胸膛,给了我一种极其奇特的肉欲感觉,以致我有时还用手往上面按一按,以求得更加深刻的感受。我很清楚,这是疯狂的举动,可爱情导致的疯狂之举数不胜数。
    自从这个女人抛弃了我之后,我便把那个令人痛苦的颈饰取了下来。当我从身上摘下这铁苦鞭的时候,我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而当我的心从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我大为叹息。我自言自语道:“啊!可怜的伤痕!您即将消失了?啊!我的伤痕!我亲爱的伤痕,我将用什么样的香膏敷在你的上面呀?”
    尽管我憎恨这个女人,但却无济于事,她可以说是已经进入我的血管,溶在我的血液之中了;我诅咒她,但梦中却见到她,这可怎么办呀?对梦又能怎么样呢?一日夫妻百日思,有什么理可讲的?麦克白杀了邓肯之后说,海水也无法洗净他的双手;海水也洗不掉我的伤痕的。我把这事告诉德热来说:“有什么办法呀?我只要一迷糊着,就梦见她的头就枕在我的枕头上。”
    我只是因这个女人而活着;怀疑她,就等于是怀疑一切;诅咒她,就等于是否认一切;失去她,就等于是毁掉了一切。我不再出门了,我觉得这个世界挤满了怪物、野兽和鳄鱼。对别人为了宽我的心而说的一切,我都回答说:“是的,说得对,请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
    我站在窗前,暗自寻思:“我敢肯定,她马上就会来;她在来,她转过街角了;我感觉到她走过来了。她没有我无法活,正像我缺了她活不了一样。我将对她说什么呢?我将怎样对待她呢?”想到这里,我又记起了她的负心背弃。我嚷叫道:“啊!让她别来!让她别靠近!我会杀了她的!”
    自从我最后的一封信送去之后,我就没再听到她的消息。我在想:“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那我也去爱另一个女人吧。爱谁呢?”正当我在思索的时候,只听见远方有一个声音在冲我喊道:“你么,爱另一个女人,刘爱我!两人相爱,拥抱亲吻,但他们不是你和我!难道这可能吗?你是不是疯了?”
    “懦夫,”德热来对我说,“您什么时候才能忘掉这个女人?失去她难道真的是那么巨大的损失!被她爱上真就那么美不可言!随便找个女人算了。”
    “不,”我回答他道,“失去她并不是一个巨大损失。难道我没有做我应该做的了吗?我不是把她从我这里赶走了吗?您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其余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在斗牛场上受了伤的公牛是自由的,可以带着斗牛士戳在它肩头的利剑找一个角落躺下,安静地死去。您告诉我,我去哪里?去做什么?您所说的随便找个女人是什么意思?您是要向我描绘一个晴朗的天空、树木和房舍,有男人在说话,饮酒和唱歌,有女人在跳舞,有骏马在奔驰。所有这一切并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噪音。走吧,走吧,让我安息吧。”

    当德热来看到我绝望得无可救药了的时候,当我既不愿意听从任何人的劝说,也足不出户的时候,他便对这事认真起来了。有一天晚上,他表情严肃地跑来看我,同我谈起我的情妇,继续在用一种嘲讽的口气在谈论他所想到的有关女人们所做的孽。他说话的时候,我用肘支着身子,靠在床上,注意地在听。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晚上,外面刮着风,风声宛如垂死之人的叹息;一阵大雨打得窗户嘛啪直响,时而间隔着一段死一般的静寂。这种天气,整个大自然都在受苦;树木痛苦地摇动着,或者哀伤地垂下了枝头;田野里的鸟儿紧紧地挤在灌木丛中;城市的街道上空寂无人。我的伤口使我感到疼痛。头一天,我还有一个情妇和一个朋友;我的情妇现在抛弃了我,我的朋友则使得我痛苦地躺倒在床上。我脑子里的事情我还未能理出个头绪来,我时而觉得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只要闭上眼睛,第二天就会幸福地醒转来;我时而又觉得那是我整个的人生,它让我感觉像是一个可笑而幼稚的梦幻,其虚假正在显露出来。德热奈坐在我面前的灯下;他神情坚定而严肃,永远含着笑。他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但却像浮石一般干巴。早熟的人生经历使他年轻轻的就秃了顶;他了解人生,以前曾流过不少的眼泪;但是,痛苦使他变得坚强;他是唯物论者,乐天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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