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地善良还是凶狠?”我问她道,“你忧伤还是快活?你爱过吗?你希望人家爱你吗?你喜爱金钱、欢乐什么的吗?你喜爱骏马、乡野、舞会吗?你喜欢谁?你在幻想些什么?”对所有这些问题,她只是淡淡地一笑,那是一种既无欢乐又无痛苦的微笑,那意思是在说:“那又有何妨?”仅此而已。
我把嘴唇贴近她的香唇,她回了我一个毫不在意的、无精打来的吻,宛如她本人一样,然后,便用手帕擦了擦嘴。‘玛尔科,”我对她说道,“谁要是爱上你准会倒霉的!”
她低下那双黑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翘起一只指头,做出那种无法模仿的意大利手势,轻缓地说出了她的祖国女性所说的那句空泛的词语:“也许!”
这时候,饭后甜食送上来了。好些宾客起身离席,有的在抽烟,另一些人开始赌博,只有少部分宾客仍坐在席上未走。一些女子在跳舞,另一些女人在闭目养神。乐队又奏起了乐曲。烛光黯淡了,仆人们又给换上了新的蜡烛。这时,我想起了佩特罗纳的夜宴,当主人们周围的烛光熄灭了的时候,奴隶们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偷窃银餐具。众人各行其事,但歌声始终没有停止。有三个英国人,满脸阴郁——欧洲大陆正是治这种病的医院——旁若无人地在继续他们那来自泽国的最凄厉的叙事歌曲。
我对玛尔科说:‘来,咱们走吧!”她站起身来,挽起我的胳膊。德热奈冲我喊道:“明天见!”然后,我和玛尔科便走出了大厅。
快到玛尔科的住处时,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对这样的一个女人一点把握也没有。她既无欲念又无厌恶,我发觉我的手在这个毫无反应的尤物身旁颤抖的时候,真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她的闺房如同其人一样,既黯谈又肉感。一盏大理石雕饰的灯半明半暗地照亮着这个房间。扶手椅和沙发同床一样地柔软,我认为这全都是用羽绒和丝绸制作的。走进房来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土耳其香锭的香味扑鼻而来,那不是这里大街上卖的香,而是君士坦丁堡的那种最撩人最危险的香料。她按了一下铃,一个女仆走了进来。她没跟我招呼一声便同那女仆走进放床的凹室。不一会儿,我便看见她躺在了床上,用肘支着身子,仍旧是一副惯常的情倦的神态。
我站在那儿,看着她。真是怪事!我越是看她,越是觉得她美,越是觉得被她撩起的那份欲念在消散。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魁力在起作用。她沉默不语、纹丝不动,把我给震慑住了。我仿照她的样子,躺在她凹室床对面的沙发上,如死一般的寒气袭进我的心灵。
在动脉里流淌的血液是一种奇特的时钟,你只有在夜里才能感觉到这钟的响动。此时此刻,人被外界的事物撇开,重又回到自身的本来状态,你感到自己活着。尽管我既疲乏又忧伤,但我却无法合眼。玛尔科的眼睛在凝视着我。我俩默默地,可以说是在定睛看着对方。
“您在干什么呢?”她终于开口说道,“您不到我身边来?”
“哪能不来,”我回答她说,“您真美呀!”
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宛如一声悲鸣:玛尔科的了根竖琴弦刚刚松弛了。听到这个声音,我便扭过头去,只见一抹朝霞爬上了窗扉。
我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一股强光射进屋来。我走近一扇窗户,驻足片刻。天空湛蓝,太阳高悬,万里无云。
“您还来不来呀?”玛尔科又在叫我。
我示意她稍等片刻。她为了谨慎起见,挑选了这个远离市中心的街区。也许她在别处还有一处住所,因为她有时候要接待客人。她情人的朋友们常来她家看她,所以我俩现在呆的这个房间想必只是一种偷情的香巢。这屋朝向卢森堡公园,公园的美景远远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就像一块软木塞,被浸在水里,不甘心被那只压着它的手按住,总想从指缝中浮出水面,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就有着某种既无法压制又无法避开的东西在如此这般地骚动着。看到卢森堡公园的雨道小径,我的心止不住地在跳,其他的念头便全都无影无踪了。有多少次,为了逃学,我躺在那些小丘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好书,完全是充满疯狂诗意的书!因为,唉!那就是我童年时的放荡生活呀。看见了那些光秃秃的树木,看见了花坛中的干了的草坪,所有那些遥远的往事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来。我十岁的时候,曾在那儿同我的兄弟和我的家庭教师一起散步,还随手扔点面包屑给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的小鸟。我曾在那儿,坐在一个角落里,一连几个小时地看着小女孩们围成圈儿在跳舞。我听见我那颗幼稚的心儿在跟着她们天真的歌曲的调门儿在跳动。在那里,当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曾千百次地穿过那同一条甫道,心里默诵着魏吉尔的诗句,还时不时地抬脚踢飞路上的石子。“啊,我的童年!您就在这儿广我嚷叫道,“啊,上帝!您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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