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我便倒在一张扶手椅里,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啊!德热奈,”我抽泣地嚷嚷着,“您对我说的并不是这种话。这您原先难道不知道吗?要是您事先知道的话,那您为什么不对我说呀?”
可德热奈自己也在双手合十;他面色苍白如纸,面颊上挂着一长串泪珠。
我俩沉默了片刻。钟敲响了,我突然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一天,这一时刻,我发现我的情妇欺骗了我。
“您听见这只钟在敲吗?’哦嚷叫道,“您听见没有?我不知道它此刻在报什么时辰,但却知道是一个可怕的时辰,将使我永生难忘的时辰。”
我激动地这么说着,但却无法分清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几乎在这同一时刻,一个仆人突然闯进屋来,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一旁,悄声细气地告诉我说:“先生,我是来告诉您,令尊大人快不行了,他突然中风,医生们束手无策。”
家父住在乡下,离巴黎有一段路程。我赶到的时候,看见医生站在门口,他对我说:“您来得太晚了,令尊本想见您最后一面的。”
我走进屋里,看见父亲已经西去。“先生,”我对医生说,“请让大家都退下去,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我父亲本有话要对我说,他将会说给我听的。”仆人们遵照我的吩咐出去了,于是,我便走近父亲床前,轻轻揭开已经盖在他脸上的尸布。但是,当我一看见父亲的脸,便扑上去亲他,随即便晕了过去。
当我苏醒过来时,听见有人在说:“如果他要求那样,就拒绝他,不管以什么为借口。”我明白大家是想要我离开死者的床,便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大家见我平静下来,也就随我去了。我等家中的一千人全都去睡了的时候,拿了一支蜡烛,走进父亲的房间。我发现一个年轻教上独自坐在床边。“先生,”我对他说道,“同一个孤儿争抢为其父最后守灵的权利,未免太过分了。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吩咐您的,反正请您呆到旁边的那间屋里去。假如有什么不妥的话,由我负责。”
他退了下去。只有一支蜡烛放在桌上,照着灵床。我坐在了年轻教士坐的那个位置上,再一次揭开尸布,瞻仰我将永远也不会再看到的父亲的遗容。“您本想对我说什么呀,父亲?”我问他道,“您四面环顾寻找您的儿子的时候,心里最后在想些什么呀?”
我父亲生前记日记,他习惯把他每天做的事全记在上面。这本日记就放在桌子上,我看见它打开着,我便走上前去,跪了下来。在打开的那一页上,就写了短短的这句话:“永别了,儿子,我爱你,我走了。”
我没流一滴眼泪,嘴里连呜咽一声也都没有。我的喉咙发紧,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
他了解我的生活状况,我的放荡不羁曾不止一次地让他扼腕或生气。我每次见他,他都要跟我谈我的前途,说我很年轻,不该胡作非为。他的忠告常常使我从厄运中脱身出来,他的忠告具有很大的力量,因为他的一生自始至终都是道德、宁静和善良的典范。我知道,他死之前很想再见我一面,好把我从歧路中拉回来,但是死来得太突然了,他突然感到他只有一句话可说,他说了,那就是他爱我
一道木头小栅栏把我父亲的坟地围了起来。根据他早就表示的特别意愿,我们把他葬在了本村的墓地上。我每天都跑到墓地去,在父亲墓旁的一张小长椅上呆上大半天。余下的时间,我便独自呆在他生前住的那座房子里,只有一个仆人伺候我。
无论爱情能引起多大的痛苦,但是,生的忧伤都是无法同死的哀伤相互比较的。当我在父亲的床前坐下来的时候,我首先感觉到的是我是个不知好歹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可以说,父亲的死使我心中感觉出一种肉体上的疼痛,我有时竟像一个刚睡醒的学徒,低着头,搓着手,不知所措。
在我呆在乡间的头几个月中,我的脑子既没去想过去,也没想到未来。我觉得自己在这之前没有活过。我所感觉到的既不是沮丧绝望,也绝不像我曾经感受到的那些强烈的痛楚。在我的一举一动中,表现的只是精倦萎靡,仿佛十分疲乏和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但内心深处却是悲苦之极,难以忍受。我手里整天拿着一本书,但又不怎么看,或者确切地说,压根儿就没有看,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心里是一片沉寂:我遭受了极其猛烈而同时又是持续不断的一个打击,使得我就像一个完全被动的生物,身上没有一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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