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正吉老爷爷把他那凹在皱纹里的细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点点头:
“你呀,只要努力干活儿、成为一个大姑娘,是啊,到了二十岁,那个人肯定会再次出现!那之前,还是把他珍藏到你的心里吧。”
“二十岁!”
千代一想到那一天那么遥远,都快要昏过去了。到二十岁为止,自己究竟应该怎样生活呢?就这样擦抹布、洗碟子洗衣服、端盘子、给人跑腿……她不想让这样的事充满自己的时间……千代还是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把二十岁之前的时间,全都用给那个人该有多好啊!要是日子能在给那个人缝衣服、给那个人写信中度过该有多好啊!千代发自内心地这样想道。而这时,一个新的念头像星星似的闪耀了一下:
对了,织毛衣!
千代欣喜若狂,对了,对了,给那个人织毛衣……
千代想,到二十岁为止,哪怕是每天晚只织那么一点点,也要舞动织针,想着那个人。这样做,是惟一一个不让自己心中的那暖融融的暖意逃走的方法。
千代毛线活儿织得特别好。
还是在村子里的时候,千代就给附近的孩子们织手套、织围脖,挣点小钱了。千代总是坐在田埂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舞动着织针。而那些调皮鬼们就会凑过来,起哄道:
“嗨——嗨——葫芦孩儿,
你妈妈是一个绿葫芦。”
村子里人管千代叫“葫芦孩儿”。因为有大人开玩笑说,你呀,是被放到了葫芦里,一沉一浮、一沉一浮地从河里漂来的。但是,实际上千代是一个弃婴。是被一个旅人抛弃在山村仅有的一家客栈前头的小婴儿。
“那个旅人,后来去了哪里呢……”
当千代知道了真相、这样问的时候,客栈的老奶奶这样说:
“是啊,真的不知道去了哪里。说是一大早,就像飞走的鸟似的,不知去向了。也许是大山那边,要不就是山脚下的小镇那边。雾太浓了,没有一个人看清楚。不过不管怎样,有人说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白白的女人,像飞翔的白鹭一样轻盈地走着,不知不觉地就不见了。”
这话让小小的千代铭记于心。千代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故事。
我的妈妈是鸟吧……是住在雾里的白鸟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太让人高兴了!千代想。于是,织喜欢的毛线活儿时,就总是想着白鸟。于是,活儿就干得顺快多了。千代一天能织好几双小孩的袜子。千代已经懂得那长长的线穿过手指、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的喜悦了。
所以,这回一想到要织毛线活儿,千代的心又像过去一样生气勃勃起来了。
(什么颜色好呢……)
每天晚上、每天晚上,千代为还没有见过面的恋人试穿着各种颜色的毛衣。树叶的绿色、云彩的灰色、落叶的茶色、雪的白色、天空的蓝色……啊,天空的蓝色!
千代跳了起来。
那个小伙子,最配天空的蓝色了。
(买来新的蓝色的毛线,我明天就开始织吧!)
整个身体的血都热了起来,千代的心中喜悦得都透不过气来了。
找到最配那个人的颜色的喜悦……现在,毛线成了联结千代与那个人的惟一的纽带。
(明天去买毛线!去买蓝色的毛线!)
千代沉醉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着。
站前街道的毛线店,有个小小的橱窗。一到夜里,那里就会亮起灯,漫不经心地陈列着的好多种颜色的毛线,比白天看上去,不知要好看多少了。
只一眼,千代就喜欢上挂在那里的蓝色的毛线了。颜色清爽而美丽,就像十一月大山里的天空。
(就用它了。)
千代嘎吱一声推开门,进到里边,一口气说道:
“能看看挂在窗子里的蓝色的毛线吗?”
毛线店的主人微微一笑,说:
“啊,那个呀,那是上等品,是舶来品。”
千代还是头一次听到舶来品这个词,听上去像一种少见的香烟的名字。
“嗨,让你久等了。”
主人从橱窗里取出一卷蓝色的毛线,轻飘飘地放到了千代的眼前。千代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多么温暖、轻盈啊。
“呀……多好的毛线,像鸟的羽毛似的。”
好半天,千代都陶醉在那种触感中。然后,她眼睛闪烁着光芒,问道:
“老爷爷,织一件毛衣,要用多少毛线呢?”
可是这时候,毛线店的老爷爷正背对着她在接待另外一位新来的顾客。千代攥攥那蓝色的毛线,又松开了,就那么出神地看着,当拴着的标价牌翻了上来时,她吃了一惊。那毛线的价格,比现在千代和服的袖兜里哗啦哗啦作响的一个月的薪水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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