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昨天的事儿。我丈夫并不存心想要这样,今天却回报了我。他是无辜的,就像我把那些还沾了点儿胡椒面和辣椒粉残渣的餐巾纸搁在厕所里一样也并非存心使坏。就在我耸耸肩膀准备收拾屋子的这一瞬间,窗口出现了沃拉吉米尔。他兴致蛮高地浏览了我们房间里这脏乱景象,站在敞着的窗口旁。我丈夫看到他那惊讶不已的目光,便招呼沃拉吉米尔说:“只管来呀,沃拉吉米尔!您进来呀!好让您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小市民。就像您说的,只会穿着晨衣便袍,只会拖着拖鞋!只管进来看看吧!我跟我爱妻在这里有了桩惊人之举。您懂得,什么叫惊人之举吗?其实也就是我和贝比切克在这里玩了一会儿,如今正穿戴完毕,准备去拉·巴罗马小卖部去,不过这种小酒店是不适合您去的。这个小卖部在巴尔莫夫卡下面,那儿有位标致女郎,士兵们常带着他们的妞儿们去那儿。小卖部后面是一个名叫干草燕麦的围场,没有钱住尼特拉旅馆的人便上那儿去过夜,士兵们带着自己的妞儿到那里去过夜睡觉。可是沃拉吉米尔尔这不是您去的地方。您要是乐意的话就来帮我妻子干点活儿。”
当大个子沃拉吉米尔走在我们巷子里时,几乎跟我们那盏煤油路灯一般高,他如今看见我们房间里这般情景,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而且很恭顺地轻声叽咕着什么,绕着屋角落那一堆煤烟灰走来走去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博士会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可是,年轻的太太,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呀,我曾经在这里写我的日记写到深夜啊。不可能,年轻的太太,连我都不可把这儿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这乱得太美了,太美了!这些煤烟灰,您看看,有多美啊!年轻的太太,您见过比这煤烟灰更美的东西吗?您知道吗?为了留个纪念,我将做一幅煤烟灰版画,我要做一组版画来纪念我现在看到的情景……您别管,您只需打个帮手,我自己来收拾和搬走这些煤烟灰。
年轻的太太,您拿着罐子打啤酒去吧,让我来欣赏一下这些煤烟灰。”沃拉吉米尔喃喃着蹲在这堆煤烟灰前,伸手去摸摸那些像鬈发一样柔软的灰末,“它软得像咖啡,像草场上鼹鼠打洞拱出来的土堆。”我愣住了,起初是希望谁也别来看沃拉吉米尔跪在煤烟灰前的我们这间房子。沃拉吉米尔深深地吸一口气,连鼻翼上也沾了些煤烟灰。等我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沃拉吉米尔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将煤烟灰捧到手心里,凑到眼前,如今他从提包里取出他的眼镜,又一次细看着这些煤烟灰,且面带微笑。
我倒希望斯拉维切克太太到我们窗口来,希望莉莎也来,让她们看看我们这里乱成什么样子,瞧那沃拉吉米尔是多么有感情地谈着这些煤烟灰啊!仿佛他在寻找恰当的词句来形容这些煤烟灰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将用这些煤烟灰来干些什么。后来终于发生了我所期盼的事情:正当我跟沃拉吉米尔跪在煤烟灰旁,每人拿着一个桶小心翼翼地将灰装到桶里时,莉莎突然站在我们家门口,惊讶得将手指头插进头发里说:“我的上帝,这里出了什么事啊!”我正等着这一出哩!便说:“我正跟沃拉吉米尔在这儿玩哩,我们正为煤烟灰有这么好看而感到惊讶不已,是不,沃拉吉米尔?”我站起身来,提起一桶煤烟灰,莉莎连忙闪开,生怕弄脏她的便袍。莉莎埋怨说:“幸好你爸爸没有看见这境况。你丈夫在哪儿?”沃拉吉米尔看了我一眼,大概只因为我跟没事儿似地说:“跟贝比切克上拉·巴罗马小卖部去了,到士兵们常去玩妞儿的那个地方去了。”“什么?!’’她吓了一跳。我说:“玩妞儿的地方呀!”说完,沃拉吉米尔会意地看了我一眼。莉莎觉察到他那赞赏的目光。我则闭上左眼,故意俏皮地对他们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丈夫喜欢孩子,我们只要一出门,我就觉得我丈夫很招惹那些孩子。孩子们老远就瞧着他,他也对着他们微笑。有一次弄得我都觉得很丢人,因为我丈夫无缘无故给一个孩子扇了个漂亮的小耳光,无缘无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当我们沿着罗基特卡河漫步时,他常问孩子们:“喂,想不想要一个小耳光?”如果那小孩表示同意,他就轻轻地给他一个温柔的小耳光,这样一种友善的耳光。每个挨这耳光的孩子都闭上眼睛,甜滋滋地微笑着。因为我丈夫喜欢孩子,他之所以温柔地打着他们,是因为他爱所有的孩子,习惯于他们,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以孩子的眼睛看世界。我们每星期一次地迎接午后的阳光出去散步。实际上我这位丈夫也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他总是离我跑开去,我像位体面的女士在小道上迈着步子,我丈夫却总要跑到罗基特卡河边的太阳底下,我像其他人一样,选在阴凉的栗子树下、菩提和白杨树干影子底下走,我丈夫却蹲到河边去哗啦啦地用河水洗脸,不一会儿又跑回到我这儿来。他通常习惯走到我前面去,跟孩子们打招呼,给他们来个小耳光。有些孩子突然跟我丈夫一道跑开了,跑到什罗斯堡下面的草坪上别的孩子们中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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