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红(179)

2025-10-09 评论

    因此,我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是的,艾尔祖鲁姆教徒发动袭击时,咖啡馆一如平常的夜晚,聚集了四十多人,除了我之外,还包括橄榄、描边师纳塞尔、书法家杰玛尔、两位年轻的插画助手,以及最近与他们形影不离的几位年轻书法家、美貌无的学徒拉赫米,其他几个俊秀见习生,还有六七个闲杂人等,一些诗人、酒鬼、吸大麻的和苦行僧之类的人,他们巧语哄骗咖啡馆老板让他们加入了这群欢乐而机智的团体。我描述了当时的情况:袭击一开始,屋内马上陷入了混乱,应咖啡馆老板邀集前来享受低级娱乐的人们仓皇奔逃,没有一个人想到要留下来保护屋里的物品和打扮成女人的可怜的老说书人。对此我感到伤心吗?“是的!我,家穆斯塔法,又名‘鹳鸟’,毕生投入细密画艺术,非常享受每天晚上与我的细密画家弟兄们坐在一起聊天、说笑、瞎扯、互相恭维、吟诗诵词、妙双关。”我坦白道,两眼直视着愚钝的蝴蝶的眼睛,一股强烈的羡嫉笼罩住了这位身形圆润、清澈大眼的男孩。我们的蝴蝶,有着孩子般的美丽双眼,学徒时,是一个俊秀而感情丰富的绝色。
    接着,在他们的询问下,我向他们描述挂图说故事的起源。游走于城市街巷的说书人,愿他的灵魂在天堂安息,抵达这间咖啡馆展开表演工作的第二天,有一位细密画家可能受了咖啡影响,在墙上挂起了一幅画自娱娱人。伶牙俐齿的说书人注意到了墙上的画,并开玩笑地表演了一场独角戏,假装自己是图画中的狗在说话,结果大受欢迎。从此后,每天晚上,他都会扮演细密画师笔下的一个角色,讲述他们偷偷告诉他的各种诙谐故事。由于艺术家们终日活在艾尔祖鲁姆传道士的怒火恐吓之下,说书人对传道士的讥嘲谩骂很快就引起众人的共鸣与喜爱,为咖啡馆招来了更多顾客,埃迪尔奈来的老板当然更加鼓励他的表演。
    他们问我,我怎么解释说书人每晚挂在身后、他们从橄榄兄弟的屋子里搜出来的图画。我告诉他们,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咖啡馆老板,就和橄榄一样,是一个乞讨、偷窃、粗野的海达里耶苦行僧无赖。头脑简单的高雅先生听了教长的讲道,尤其是每星期五的地狱烈火惩罚篇之后,吓得六神无主,一定曾向艾尔祖鲁姆信徒们批评他们在咖啡馆的所作所为。或者甚至更有可能的是,当高雅警告他们停止惹麻烦时,脾气同样火暴的咖啡馆老板和橄榄,便共谋做掉了这位倒霉的镀金师。高雅被谋杀点燃了艾尔祖鲁姆徒的怒火,而或许因为高雅先生曾向他们提及姨父的书,因此他们视姨父为凶杀的主谋,把他给杀了。接着,为了再次报仇,他们对咖啡馆发动了袭击。
    我所说的话,圆胖的蝴蝶和阴郁的黑(他像个鬼似的)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他们自顾自地搜索我的财产,兴高采烈地翻开每一个盖子,甚至连每一块石头都掀起来找。当他们在胡桃木雕纹箱里发现我的长靴、盔甲和成套战士装备时,蝴蝶幼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妒忌的表情。于是我再次向他们重复家早已熟知的事实。是第一位跟随军队参与战役的穆斯林插画家,也是能将仔细观察到的战场实景描绘于各胜利《编年史》中的第一位细密画家:大炮发射、敌军城堡的塔、异教徒士兵的制服颜色,遍地横陈的尸体、沿着河岸堆积如山的头颅,以及精装骑兵队的井秩序与冲锋阵。
    蝴蝶要我穿上盔甲给他看。我立刻大方地脱下衫、黑兔毛滚边衬衣、长裤与内衣。借由火炉的光线,他们凝神看着我,这让我很高兴。我套上干净的长内衣,穿上冬天穿在盔甲里的红细棉布厚衬衣、毛线袜、黄色皮长靴,最后在靴子外套上绑腿;我把护胸甲从箱子里拿出来,欣喜地穿上,然后转身背向蝴蝶,用命令僮仆的气指示他绑紧盔甲的系带,并为我装上护肩;我继续套上护臂、手套、骆驼毛编的剑带,最后再戴上为庆典仪式准备的黄金镶饰头盔。穿戴完后,我骄傲宣布,从今以后战争场景再也不是过去的画法了。“再也不能允许像从前那样,描绘互相对峙的骑兵队,将双方画得整齐一致,就好像拿同一块图样,先描出我方的军队,然后翻到另一边去描出敌军的兵马。”我说,“从今天起,伟大的奥斯曼画坊中创作的战争场景,将会如同我亲眼目睹并亲笔描绘的模样:军队、马匹、武装士兵和浴血尸首的混乱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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