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他们走进了小旅店。在医生抱怨天气太热的时候,玛丽打开了门。
努斯雷特说:“我不要医生,关门……不要让外面的黑暗进来!”
医生跟着玛丽走进房间,用余光看了一眼絮絮叨叨的病人。医生把手提包放到地上,然后转身仔细打量了一下玛丽,随即他用法语说:“楚哈吉扬小姐,我认识您!”医生出其不意地抓起玛丽的手亲吻了一下,在他慢慢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用土耳其语说:“我非常喜欢您在《幸福的法米娅》里的表演!”
努斯雷特说:“他是谁?怎么回事?”然后他看见医生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他说:“你叫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个小丑。”
但是医生并不介意,他笑着问道:“先生,您哪里不舒服?”
“我快死了!我是肺结核病人!”
医生一边问:“怎么知道是肺结核的?”一边坐到了努斯雷特的身边。
努斯雷特说:“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个医生!另外我还知道没必要看医生。这个阶段的肺结核病人,每个医生看一眼就能明白。你看看我的脸,脸颊都脱形了。你是普通医学院毕业的吗?”
医生依然用一种宽容的态度微笑着说:“这么说我们是同行了!”
努斯雷特大声嚷道:“不管是普通医学院,还是军医学院的毕业生,他们中聪明的都成了革命者,愚蠢的都当上了医生!”
医生还是大度地说:“我从来不说自己聪明!”然后他对玛丽笑了笑,大概他认为只有玛丽可以理解自己的宽容。
努斯雷特问:“你是什么人,犹太人吗?”
医生答道:“我是意大利人。”随后,医生把头凑到努斯雷特的身前,捏住了他的衬衫扣子,他说:“请允许我给您做个检查。”
努斯雷特说:“等等!怎么回事,不要碰我!”然后他看见玛丽生气了,于是说:“好的,别生气,别生气。但我知道这是没用的!”随后他突然对杰夫代特先生(11)说:“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你过来……你能答应我吗?我想见儿子。你去把他给我接来!”
杰夫代特先生(11)问:“从哈塞基吗?”
“是的,从哈塞基。你去哈塞基把齐亚接过来。他在他的姨婆家,就是那个泽内普女士,你去她那里把孩子接过来!”
杰夫代特先生(11)嘟囔道:“现在吗?”
“是的,现在。马上!我知道你不愿意去那里,因为你害臊。但是你得去,我要你去。你不是把医生找来了吗,就为我再把这件事也做了吧。我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这时从包里把听筒拿出来的医生说:“您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死的人。您的肺非常好!”
努斯雷特说:“好了,好了,不要跟我说那些医生的废话。把你的活干了,然后拿钱走人!杰夫代特,把钱给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了!”
杰夫代特先生(11)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他往一个旧茶几上放了两块金币,他很高兴玛丽看见了。
哥哥大声叫道:“快去,快去。也让那招摇撞骗的马车派点用场……”
杰夫代特先生(11)下楼时还是感到了内疚。他告诉车夫去哈塞基。上车后他又点了根烟。当马车悠悠地摇晃起来,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在窗外飘散起来时,杰夫代特先生(11)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常态。他嘟囔道:“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这样?”一天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重现在他的眼前。他想到哥哥是否会死。在母亲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总在不断地说自己快要死了,但最后一周她不这么说了,可是却突然走了。但是哥哥还像以前那样跟人过不去。想到哥哥刚才说的那些让他羞愧难当的话,他的脸又红了。哥哥在问他和未婚妻见过几面时对玛丽笑了笑,说到租来的马车时他又那么做了。他想大概现在他们还在背后笑话他呢。想到亚美尼亚女人,他自语道:“是的,她是个可爱和有趣的女人,但我没有对她着迷。他怎么可以那么说我,简直就是厚颜无耻。我不可能对她着迷,因为她不是一个良家女,她是一个话剧演员……每天晚上有成百双的眼睛看着她。医生是怎么亲吻她的手的?他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弯下腰,伸出手,拿起一个女人的手亲吻,然后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基督徒!”他想,为什么尽管自己理解和热爱自己的哥哥,却不能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哥哥。“因为我没有时间!除了生意,我没有时间去做任何别的事情。”他想到了哥哥说的那些话。“他去了巴黎,所以讨厌这里的一切。”马车过桥时,车轮在木质桥面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杰夫代特先生(11)从桥上看了看古老的伊斯坦布尔、清真寺的那些圆顶和犹如一潭死水的哈利奇湾。“他不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糟透了,他鄙视它们!他也鄙视我,但我理解他!”他看见了桥对面的一处广告牌上写着“烟草商安格里蒂斯为您提供最好的雪茄、香烟和烟草制品”。他又点了一根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奥尔罕·帕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