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四季豆的时候,他们说起了昨夜下的那场雪,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已经在花园里积起来了。他们说去年的这个时候天气不是这么冷的。杰夫代特先生(42)开始跟大家讲早上在清真寺做礼拜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受冻的。尼甘女士看着阿伊谢留有剩饭的盘子想:“我还是没能说出我想说的话!那么,我又想说什么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好像是“快乐”,但大家本来就很快乐,因为是在过节。尼甘女士想:“就像我去世了的母亲说的那样!”她想起母亲坐在沙发上,眨着眼睛说:“尼甘,我想要吃点东西,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艾米乃女士把厨师努里自己发明的橙汁面包甜点放上了餐桌。尼甘女士想:“这顿饭就要结束了!”他们等了很长时间的这顿午餐就要结束了。今天会很快过去,节日也会很快过去。然后人们开始企盼别的日子,悲伤地发现那些日子也过去了。伴随着某些小闪光流逝的岁月,就像水一样一去不复返。橙汁面包甜食很好吃,上面的奶油很新鲜,但它们也只能把这种新鲜最多保持到晚餐的时间。尼甘女士又想起把藏在柜子里、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用的决定,然后她开始享受橙汁面包甜点的美味。
像往常一样,杰夫代特先生(42)第一个离开了餐桌,跟着雷菲克也站了起来。尼甘女士看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面包甜食和上面的奶油想:“饭吃完了!但是他们也总该学会和其他人一起离开餐桌吧!”她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让杰夫代特先生(42)改变什么了,但她想雷菲克总应该还是可以的,因为他刚刚二十六岁。当尼甘女士看见裴丽汉也站起来时,她想:“我又是最后一个!”她轻轻地,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杰夫代特先生(42)走去。杰夫代特先生(42)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头靠在沙发背上,微闭着眼睛。他要睡觉吗?尼甘女士想:“他吃多了,犯困了,现在想睡觉了!”当她看着杰夫代特先生(42)努力睁开的双眼和他的一头白发时,她发现了自己对他的爱意,但是此时她想生气。“他要睡觉!但是他不能睡!下午弗阿特一家要过来做客……”她听着从餐桌上传来的收拾盘子和刀叉的声音,一边径直朝杰夫代特先生(42)走去,一边想:“我们要用有蓝色玫瑰图案的茶杯喝下午茶!”
杰夫代特先生(42)看见了尼甘女士脸上抱怨的神情。像是在和她说话一样,他想:“亲爱的,我就在这里稍微眯瞪一会儿!我不会睡觉的……就眯一下。我稍微把眼睛闭一闭,一动也不动地坐一坐。可能会睡着一小会儿……”他坐在自己一直坐的那只沙发上,享受着节日午餐后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但是因为不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午觉,他觉得有些缺憾。为了安慰自己,他想:“过一会儿,我要抽根烟!”他想了想一天只能抽三根的香烟味道和火柴点火的声音。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闭上了,因为他只能听到声音,闻到味道,感觉到屋里的温暖。
他听见从餐桌上、厨房里、里面的那些房间里、楼梯上、花园里、树上、街道上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充溢整个客厅,让窗户颤抖,让水晶吊灯发出叮当的声响。他还听到了别的声音:奈尔敏在和孩子说话,艾米乃女士穿着拖鞋在木地板上来回走着,厨师努里在厨房里开、关着水龙头,饭后喜欢喝水的阿伊谢在往玻璃水壶里灌水,雷菲克在翻动报纸,一辆有轨电车正在向这边驶来。所有这些熟悉的声音似乎都在招呼人睡觉。他想:“但是我不能睡着!弗阿特他们要来!我要和弗阿特聊天,说说过去的事情……过去……这个家……我记得所有事情发生的时间。1905年我买了这栋房子,结了婚,他们向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扔了炸弹。然后君主立宪制确立了,我把旁边的花园也买下了。打仗的时候我靠卖糖挣了不少钱,然后我用那些钱对所有的东西作了一番调整,公司扩大了。奥斯曼结婚的时候我们搬到了楼上。共和国成立四年了……后来有了两个孙子。烧煤的暖炉是我六年前买的。我知道家里所有东西置办的时间,因为所有这些都是我买的。到马奇卡的有轨电车是哪年开通的?开着盖子的这个水晶糖缸是尼甘的嫁妆!他们在说什么?”
奈尔敏说:“快点,快上楼去睡觉!”
一个孙子说:“但是我们还没吃糖呢!”
“先生要喝咖啡了,小先生,您呢?”这是女佣艾米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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