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阿曼德(121)

2025-10-09 评论

  于是那时候我梳理好丰美卷曲的长发,并破例把它们清洗干净,我只是为她才这样做。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那时候我们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她几乎瘫软在地,需要我们把她架起。她短短的头发垂落下来,露出长长的颈项,似乎完全被迷惑魇住。她倒在我们怀里,为她父亲的死伤心流泪,与此同时,还带着病态般的狂热智慧向我们抛掷一连串冷静的问题,询问我们究竟有着怎样邪恶的本质。仿佛把我们这些吸血鬼条分缕析地解剖一遍,就能够使她更加逼近那危害着她的身心健康与圣洁灵魂的恐怖中心,就能够让她那可怜可悲,丧尽天良的父亲死而复生。那时的事情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不,事实上她不是祈祷罗杰能够起死回生,她深信上帝的全知与仁慈。此外,亲睹一个被砍下的头颅毕竟是一种强烈的震撼,那个头颅被冷冻起来,在它被发现之前曾经被野狗咬过一口,我们被禁止碰它,这幅景象甚至对于我来说也很少见。(我还记得验尸官的助手严厉地警告我说,我年纪实在太小,不适合目睹这样的景象。她还以为我是朵拉的弟弟呢,多么可爱的女人啊。或者我偶尔也该在人类的官方世界中出现一下,以便被大家看作“真正的演员”,而不是“波提切利的天使”,像我在不死者的世界里被一贯认定的那样。)朵拉梦寐以求的其实是莱斯特的归来。除了莱斯特那个白马王子的最后赐福,还有什么能够帮助她从我们的法力中摆脱出来呢?我矗立在高层公寓的茶色玻璃窗前,遥望第五大道上厚厚的积雪,等待着,并且和她一同祈祷。假如我的这个夙敌离弃人间,这个伟大的地球该是多么的空空荡荡啊。在我那愚蠢的心里,我想他的消失之谜总有一天会像奇迹一般水落石出,它会令人悲伤,但并不带来什么损失。自从很久以前我和主人永远分别的那个威尼斯的夜晚,我这个人总是被抛在后面,这么多年来只是在装作犹自苟延残喘方面学得聪明了一点,这一次我多少也会从他的经历中稍稍得到一点启示罢。我其实并不为莱斯特担心。我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他终有一天能够回来,给我们讲述他的天方夜谭。莱斯特经常会讲述这样的故事,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夸夸其谈地讲述自己那些荒谬的冒险。
  我不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和人类交换身体。我知道他确实这么干过;我不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唤醒我们可怕的母后阿卡莎,我知道他确实这么干过;我不是说在法国大革命之前的那些浮华岁月里,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那个迷信的集会彻底摧毁,我告诉过你,他确实这么干过。
  但是他叙事的方式简直能把我逼疯。他总是把每件事都联系在一起,仿佛那些偶然的,突发的可怕事件事实上都互相关联,可以被串在某条意义重大的线索上。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其实这些事实本是跳跃的。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得把故事叙述得流畅而富有戏剧性。
  在他自己的书里,他简直就是吸血鬼中的007,简直就是山姆·史培德!他是摇滚歌星,可以在人类舞台上引吭高歌两个小时,时至今夜,人类开办的公司还在帮助他通过唱片版税牟取暴利。他擅长赋予苦难某种悲剧色彩,在他书写那些忏悔的篇章时,他事实上已经彻底原谅了自己。
  我真的不是在挑剔他。我真的深恨他躺在那礼拜堂的地板上昏睡不醒,阖起的双目凝视着完满的缄默深处。全不顾年轻的吸血鬼们为了和我同样的原因围绕在他身边。他们也想亲睹基督的血是否改变了他,经历了这样的圣餐,他是否显示出某种奇迹。我会很快说到这些的。
  我好像已经把自己逼向绝路,在角落里咆哮不休。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怨恨他,这样不住口地诋毁他的名声,痛斥他那无垠的伟大。
  他教会我太多东西,是他把我引向此时此刻,让我得以站在你面前,以某种连贯而平和的方式向你叙述我的往事,在我赶来帮助他对付那可贵的恶魔蒙那克和照顾他脆弱的小朵拉之前,这样的事情绝对是不可能的。
  两百年前,他从我身上剥下了一切幻觉,谎言与借口,是他把赤裸的我推向巴黎街头,让我得以寻回我曾一度了解,但又痛苦地失去的,星光中蕴含的荣耀。
  但当他回来之前,我们滞留在能够俯视到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的别墅里等待他时,我还不知道他还将从我身上剥下更多东西。我真恨他,只因此时我无法想象我的灵魂再不能与他同在;只是因为他,我才得以成为这样的我,但我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不能把他从这冰寒般的长眠中唤醒。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安妮·赖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