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德尼摩今天晚上出去了,因此,他们可以毫不约束的谈话。
快吃完饭的时候,雪拉才开一次口。
斯普若太太刚刚用她那细细的,像笛子似的声音说:
“我觉得德国人在大战期间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枪决嘉维尔护士。这件事激起众怒,每个人都反对他们。”
就是在这时候,雪拉才将头一扬,用她那年轻人清脆的声音,气势汹汹地说:“怎么不该枪毙她?她是间谍呀,是不是?”
“啊,不是的,她不是间谍。”
“她帮助英国人逃跑——在一个敌对的国家,那是一样的。她为什么不该枪毙?”
“啊,但是,枪毙一个女人——并且还是一个护士。”
雪拉站了起来。
她说:“我以为德国是对的。”
她由窗口出去,走到花园里。
餐后的水果包括一些不熟的香蕉和一些不新鲜的橘子。这些水果已经在桌上摆了一个时期。可是,大家都站起来,移到休息室喝咖啡。
只有唐密不管闲事,独自走到花园去。他发现雪拉倚着长廊的矮墙,凝视着大海。他走到她旁边。
由她那样呼吸急促的情形看来,他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非常烦恼的事。他递给她一支香烟,她接受了。
他说:
“夜色很美。”
那位小姐用低沉而紧张的声音回答:
“可能是……”
唐密不敢肯定地望望她。他突然感觉到这个女孩子的魅力和蓬勃的生气。她这人有一种激昂的活力,一种让人不得不着迷的力量。他想:她是一种男人见了很容易倾倒的女孩子。
他说:“你是说:假若不是有战争的话吗?”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恨这个战争。”
“我们大家都是这样呀。”
“并不都是像我这样。我恨那种战争口号,我恨大家那种沾沾自喜的态度,我恨那种讨厌的爱国思想。”
“爱国思想?”唐密吃了一惊。
“是的。我恨爱国思想。你明白吗?大家都在喊:国家,国家,国家!出卖国家,为国捐躯,报效国家。一个人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重要?”
唐密只这样说:“我不知道,只是事实如此。”
“我以为国家观念是不重要的,啊,你们大概以为重要。你们出国,到大英帝国的属地走一趟,做做生意。回来的时候,皮肤晒得黑黑的,不住谈论印度土人,并且要印度酒喝。”
唐密温和地说:
“亲爱的,希望我还不至于这么坏罢。”
“我有点夸张——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你对于大英帝国有信心,并且——并且——对于为国捐躯这种傻念头,抱有信心。”
“我的国家,”唐密冷冷地说,“似乎并不特别热望我为它捐躯。”
“是的,但是,你却希望为国捐躯。真是愚蠢!天下没有值得牺牲性命的事,都是一种观念——一种空谈——一种夸大的痴狂!我的国家,在我心里丝毫不占位置。”
“将来有一天,”唐密说。“你会觉得奇怪,你的国家,在你心里是有位置的。”
“不会,不会。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看见——”
她说不下去了——然后,突然冲动地问: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
“不知道。”她的话激起了唐密的兴趣。
“他叫帕垂克·麦瑰尔——是大战期间追随克斯曼的人。后来以叛国的罪名伏法。白白地牺牲,为了什么?为了一种信念——他是同其他的爱尔兰人在一起,思想才变得激烈起来。他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不要多管闲事呢?他在某些人的眼里是殉难的烈士,可是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是叛徒。我以为他简直是——愚蠢!”
唐密可以觉得出,她心中郁积的反抗情绪正要发泄出来,他便说:
“原来,你就是在这种阴影中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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