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1984)(53)

2025-10-09 评论


  “如果你说的是招供,”她说,“那我们还是要招供的。

  人人都总是招供的。你没有办法。他们拷打你。”

  “我不是说招供。招供不是出卖。无论你说的或做的是什么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感情。如果他们能使我不再爱你——那才是真正的出卖。”

  她想了一会儿。“这他们做不到,”她最后说。“这是他们唯一做不到的事。不论他们可以使你说些什么话,但是他们不能使你相信这些话。他们不能钻到你肚子里去。”

  “不能,”他比较有点希望地说,“不能;这话不错。他们不能钻到你肚子里去。如果你感到保持人性是值得的,即使这不能有任何结果,你也已经打败了他们。”

  他想到通宵不眠进行窃听的电幕。他们可以日以继夜地侦察你,但是如果你能保持头脑清醒,你仍能胜过他们。他们尽管聪明,但仍无法掌握怎样探知别人脑袋里怎样在想的办法。但当你落在他们手中时也许不是这样。友爱部里的情况究竞如何,谁也不知道,但不妨可以猜一猜:拷打、麻醉药、测量你神经反应的精密仪器。不给你睡觉和关单独禁闭造成你精神崩溃、不断的讯问。无论如何,事实是保不了密的。他们可以通过讯问,可以通过拷打弄清楚。但是如果目标不是活命而是保持人性,那最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不能改变你的爱憎,而且即使你要改变,你自已也无法改变。他们可以把你所做的,或者说的,或者想的都事无巨细地暴露无遗,但是你的内心仍是攻不破的,你的内心的活动甚至对你自己来说也是神秘的。

  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站着的那间屋子是长方形的,灯光柔和。电幕的声音放得狠低,只是一阵低声细语。厚厚的深蓝色地毯,踩上去使你觉得好象是踩在天鹅绒上。在屋子的那一头,奥勃良坐在一张桌边,桌上有一盏绿灯罩的台灯,他的两边都有一大堆文件。仆人把裘莉亚和温斯顿带进来的时候,他连头也不抬。

  温斯顿的心房跳得厉害,使他担心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到这里来,本身就是一件冒失的事,两人一起来就更是纯粹的胡闹。不错,他们是走不同的路线来的,只是到了奥勃良家的门口才碰头。但是,光是走进这样一个地方就需要鼓起勇气。只有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你才有机会见到核心党员住宅里面是什么样子,或者有机会走进到他们的住宅区来。什么东西都令人望而生畏——公寓大楼的整个气氛就不一样,什么东西都十分华丽,什今地方都十分宽敞,讲究的食品和优质的烟草发出没有闻惯的香味,电梯升降悄然无声,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穿着白上衣的仆人来回忙碌着。他到这里来虽然有很好的借口,但是每走一步总是担心半路上会突然杀出一个穿黑制服的警卫来,要查看他的证件,把他撵走。但是,奥勃良的仆人二话不说,让他们两人进来。他是个小个子,长着黑头发,穿着一件白上衣,脸型象块钻石,完全没有表情,很可能是个中国人的脸。他带他们走过一条过道,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糊着奶油色的墙纸,嵌壁漆成白色,一切都是一尘不染,十分清洁。这也使人望而生畏。温斯顿还记不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一条过道的墙上不是由于人体的接触而弄得污黑的。

  奥勃良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似乎在专心阅读。他的粗眉大眼的脸低俯着,使你可以看清他的鼻子的轮廓,样子可怕,又很聪明。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大约有二十秒钟。

  然后他拉过听写器来,用各部常用的混合行话,发了一个通知:

  “一逗号五逗号七等项完全批准句点六项所含建议加倍荒谬接近罪想取消句点取得机器行政费用充分估计前不进行建筑句点通知完。”

  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欠身站了起来,走过无声的地毯,向他们这边过来。说完了那些新话,他的官架子似乎放下了一点,但是他的神情比平时严肃,好象因为有人来打扰他而很不高兴。温斯顿本来已经感到恐惧,这时却突然又掺杂了一般的不好意思的心情。他觉得很有可能,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真的有什么证据可以确定奥勃良是个政治密谋家呢?只不过是眼光一闪,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除此之外,只有他自已秘密幻想,那是完全建筑在睡梦上的。他甚至不能退而依靠他是来借那本辞典的那个借口了,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就无法解释裘莉亚的在场。奥勃良走过电幕旁边,临时想到了一个念头,就停了下来,转过身去,在墙上按了一下按钮。啪的一声,电幕上的说话声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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