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1984)(80)

2025-10-09 评论


  “多少手指,温斯顿?”

  “四个!快停下来,快停下来!你怎么能够这样继续下去?四个!四个!”

  “多少手指,温斯顿?”

  “五个!五个!五个!”

  “不,温斯顿,这没有用。你在说谎。你仍认为是四个,到底多少?”

  “四个!五个!四个!你爱说几个就是几个。只求你马上停下来,别再教我痛了!”

  他猛的坐了起来,奥勃良的胳膊围着他的肩膀。他可能有一两秒钟昏了过去。把他身体绑住的带子放松了。他觉得很冷,禁不住打寒战,牙齿格格打颤,面颊上眼泪滚滚而下。他象个孩子似的抱着奥勃良,围着他肩膀上的粗壮胳膊使他感到出奇的舒服。他觉得奥勃良是他的保护人,痛楚是外来的,从别的来源来的,只有奥勃良才会救他免于痛楚。

  “你学起来真慢,温斯顿,”奥勃良温和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他口齿不清地说,“我怎么能不看到眼前的东西呢?二加二等于四呀。”

  “有时候是四,温斯顿。但有时候是五。有时候是三。

  有时候三、四、五全是。你得再努力一些。要神志健全,不是容易的事。”

  他把温斯顿放到床上躺下。温斯顿四肢上缚的带子又紧了,不过这次痛已减退,寒战也停止了,他只感到软弱无力,全身发冷。奥勃良点头向穿自大褂的一个人示意,那人刚才自始至终呆立不动,这时他弯下身来,仔细观看温斯顿的眼珠,试了他的脉搏,听了他的胸口,到处敲敲摸摸,然后向奥勃良点一点头。

  “再来,”奥勃良说。

  温斯顿全身一阵痛,那指针一定升高到了七十,七十五。这次他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手指仍在那里,仍旧是四个。现在主要的是把痛熬过去。他不再注意到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哭。痛又减退了。他睁开眼睛。奥勃良把杠杆拉了回来。

  “多少手指,温斯顿?”

  “四个。我想是四个。只要能够,我很愿意看到五个。

  我尽量想看到五个。”

  “你究竟希望什么;是要我相信你看到五个,还是真正要看到五个?”

  “真正要看到五个。”

  “再来,”奥勃良说。

  指针大概升到了八十——九十。温斯顿只能断断续续地记得为什么这么痛。在他的紧闭的眼皮后面,手指象森林一般,似乎在跳舞,进进出出,互相叠现。他想数一下,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他只知道要数清它们是不可能的,这是由于神秘地,四就是五,五就是四。痛又减退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看到的仍是原来的东西。无数的手指,象移动的树木,仍朝左右两个方向同时移动着,互相交叠。他又闭上了眼。

  “我举起的有几个手指,温斯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再下去,就会把我痛死的。

  四个,五个,六个——说老实话,我不知道。”

  “好一些了,”奥勃良说。

  一根针刺进了温斯顿的胳膊。就在这当儿,一阵舒服的暖意马上传遍了他的全身。痛楚已全都忘了。他睁开眼,感激地看着奥勃良。一看到他的粗犷的、皱纹很深的脸,那张丑陋但是聪明的脸,他的心感到一阵酸。要是他可以动弹,他就拿伸出手去,放在奥勃良的胳膊上。他从来没有象现在那样这么爱他,这不仅因为他停止了痛楚。归根结底,奥勃良是友是敌,这一点无关紧要的感觉又回来了。奥勃良是个可以同他谈心的人。也许,你与其受人爱,不如被人了解更好一些。奥勃良折磨他,快到了神经错乱的边缘,而且有一阵子几乎可以肯定要把他送了命。但这没有关系。按那种比友谊更深的意义来说,他们还是知己。反正有一个地方,虽然没有明说,他们可以碰头好好谈一谈。奥勃良低头看着他,他的表情说明,他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开口说话时,用的是一种随和的聊天的腔调。

  “你知道你身在什么地方吗,温斯顿?”他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在友爱部。”

  “你知道你在这里已有多久了吗?”

  “我不知道。几天,几星期,几个月——我想已有几个月了。”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把人带到这里来?”

  “让他们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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