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那时候的月宫里,还有另一个少年。比扶南年长一些,是昀息祭司的大弟子。那个少年沉默温和,醉心于术法,从不来找她玩耍,记得她沉入湖底的时候,他已经十三岁,术法上有了相当的造诣。
“流光落到了那个妖精手里?”她有点明白了,却诧然,“那你怎么好好的?”
这样的一句诘问,让扶南的身子猛然一震,几乎站不稳。
五年前那一夜后,为什么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为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我是个懦弱的人…”桫椤树的阴影投射在脸上,扶南的眼睛却在暗影里闪着光,喃喃自语,“我害怕痛苦,畏惧死亡…所以我屈服了。我背叛了师傅…我先是失去了流光,然后、然后失去了你…”
那一夜,他刚刚从南疆游荡回来,便和流光一起被红衣教主召入了神殿——接着,毫无预兆地,十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竟然联手对两位少年发起了伏击!
原来,剪除昀息的羽翼,便是他们对付祭司的第一步。
那是众寡悬殊的一战,两位甚至尚未真正掌握术法的孩子竭尽全力地反击,然而面对着的,却是教中元老院的十位长老,以及那个诡异的红衣女童。
最后…最后如何呢?他望着天空的明月,忽然断断续续地低声苦笑起来。
那一次被擒后,他和流光遭受了种种酷刑,那个红衣女童拿放出阿澈作为条件引诱他,让他反戈暗算师傅——十五岁的他畏惧死亡,最终在那样的条件面前屈服了。
而流光却没有。
那一夜,他按照计划,前去引诱昀息踏入了陷阱,将下了龙血之毒的茶水递到他手中,看着师傅喝下去。他最后还亲身参与了十长老联手发动的袭击,亲眼看着那个红衣女童扼住了昀息的咽喉,恶狠狠地笑着,将祭司推下水底。
红莲幽狱轰然洞开,又瞬间关闭。
无数死灵在水下怒吼,兴奋地噬咬着一切坠入水中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幽暗水底关着的那个白衣女孩——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孩正惊喜地抬起头,注视着顶上洞开的牢狱之门,以为自己将获得自由。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去拉她出来——然而在手指接触到圣湖水面时,他却惊怖于那些暴烈的恶灵,迟疑了…只是一瞬,随着昀息祭司的坠落,幽狱密室的门轰然关闭。
“我给了你机会,”那个红衣女童看着发呆的他,讥诮地对着他冷笑,“是你临阵退缩,可别怪我…真没用啊。”
那个黑夜里,所有的血腥和杀戮都过去后,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和高空的冷月,十五岁的他颓然坐倒,看着染了师傅鲜血的双手,忽然发出了困兽般的低吼,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心里的信条被践踏和粉碎,也为那些接二连三一个个离开他的人。
曾经心高气傲的他,在那个夜里,遭遇了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刻,所有的自信和尊严被碾为粉碎。他已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他被驱逐出了月宫,孑然一身离开了灵鹫山。
教众都诧异一贯手段严酷的天籁教主为何对他网开一面,却不知在那个红衣女童眼里,这个懦弱无能的少年已然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
何况,流光还被扣留在月宫神殿里,他又敢如何。
五年前那一夜后,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他,却还好好的活着。
神澈那样的一句问话,引发了心中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住地从树上坠落。
“那时候,我也一直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背叛师傅,只是为了救你…”扶南顿了顿,冷笑起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不,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阿澈,我很怕死…所以我屈服了。”
五十二
“就如我十岁那年看着你被关入红莲幽狱、却不敢跳出来反抗师傅一样。我一直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救你…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站在桫椤树上,凝望着七月半的满月,扶南低声叹息:,“所以,到最后那一刻,我依然没有勇气,去将你从红莲幽狱中拉出来。”
他低下头,不敢看屋檐上那个佝偻着背站着的畸形女孩:“我…实在是一个懦夫。”
“好了…不说这些。”神澈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微笑起来,轻轻一跃,从屋檐上落到了桫椤树梢,望着扶南,“我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扶南被她的乍惊乍喜弄得有点胡涂——然而,他很快就被她再度震惊了。
“这、这是…!”望着神澈手里托起的东西,他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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