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闲谈,话题开始漫无边际,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对闲谈十分厌恶,对学生总是摆出一副“没事就别来烦我”的面孔。在桌上聊了两个多时辰,他完全不知道王一苇究竟说了些什么,话题飞来飞去——从酒到剑,从花到女人——天上地下无所不包。到了最后他总算弄明白这位妻子的昔年好友如今已然有家有口,妻妾同时怀了孕,家族的摊子越铺越大,新近又开张了两处镖局,手头上有些紧张云云。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慕容无风一眼,见他神态安祥,便吞吞吐吐地问他能否借给他三万两银子以应一时之周转,一年之后一定奉还。
他微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明白这人很快就会将钱花得一干二净,就算再过三年也赚不回来……生意人看生意人,张口即知。此人谈吐雄心勃勃却大而无当,绝不是块做生意的料。
不管怎么说,荷衣一定高兴我这么做。他自我安慰了一下。
末了,行将告辞,他问王一苇手中可否还有一些荷衣的遗物。果不出所料,王一苇两手一摊,道:“没有。师傅那里肯定也不会有。我记得师兄们下山时曾把她的东西收拾了一包交还给她——他们几时有那份心?不过是为了师傅的剑谱假装讨好她一下罢了。听说荷衣当场就把那包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师妹气得发疯,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荷衣所有的东西都扔掉烧光。女人啊女人!对了,慕容兄,你可听说陈师妹嫁给了谢家的老二,如今谢老二执掌试剑山庄——那一家人规矩大,老人多。师妹喜欢发号施令的脾气总算是改了不少——女人一嫁男人,变得就是这样快……”
出于礼貌,他精疲力竭地等待着谈话的结束。赵谦和连忙告诉王一苇“谷主正在病中,不能久坐”,他这才住了口,亲自将慕容无风送回客栈。
第二天清晨他就起程回谷了。
那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漫长而乏味。
途中他不断地发病。不得不时时在客栈里歇息数日,等待病势转轻,方能继续赶路。
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大家担心吊胆、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
蔡宣一直陪伴左右,寸步不离,好象他随时可能倒下。
经过三个多月辛苦的跋涉,终于回到谷中,他已瘦得形销骨立。每日醒来,从腰脊至骶部,沉重僵胀,动弹不得。此乃风痹严重之人屡见的“晨僵”之症,皆由长期气滞血瘀所至。需得躺在床上活动良久方可缓解。严重之时,整整一个上午都无法起床。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在床上挣扎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坐起。心知病情恶化已成定局,僵卧在床逐日等死的日子并不遥远——这是风痹之人痛苦的死法,他是大夫,见之多矣。如若老天开恩,让他死于心疾骤发——那就再好不过了。据他所知,这种死法又突然又快,让人毫无准备,死时亦无太多痛苦。他不断地思来想去,竟忘了自己今年刚刚三十出头,在很多人的眼里,还是一个年轻人。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去找了雨梅,向她询问荷衣的身世。荷衣在的时候,她们俩过从甚密,他白日忙碌的时候,荷衣经常带着子悦去找雨梅。他自己则因为秦雨桑的缘故,总觉得不大好意思见她。
细想下来,荷衣一定曾和她谈过自己的过去。如此的话,他跑了那么大一圈,实在是舍近求远。
“没有。荷衣从没告诉过我她的年纪,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她从没有提过,我以为是些伤心事,也从不问她。”雨梅道。
难怪她是荷衣的好朋友,这人行事的态度果然和自己相似。他失望地想到。
荷衣去世之后,雨梅终于嫁给了薛钟离,夫妇俩就在离听风楼不远的一条街上买了一处房屋,如今已有一子,听说夫妇甚为相得。虽然雨梅的父母仍不与薛钟离往来。
他仍不死心,继续追问:“荷衣……她从没和你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她想了想,缓缓地道:“她说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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