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下来,更冷了点。大街上的铺子都亮着,人也不少。还有七天圣诞?他突然有股冲动,想买些礼物送人。可是送谁?巧红不能送。师叔蓝老可以免了。罗便丞算了。金士贻去他的,那就剩了马大夫、蓝家兄妹和小苏。他记得平安戏院附近有家寄卖行,就伸手拦了部车。
这究竟是场什么戏?上台走了一趟也没搞清楚。一个可能是她说的是真话。拉他赚一笔。另一个可能是先拉他入伙,下头有别的戏唱。再一个可能是她和姓卓的串通好了,试探一下。头两个可能已经没意义了。可是这最后一个可能……除非他们不但是一伙,而且认为他和羽田山本的事有关……可是,他一再回想,这些日子下来的一切言行,都没什么差错……
他下了车,到门前才发现是家外国人开的委托行。里头东西可真多。绕了一圈,没看见什么可以送给马大夫,倒是给他找到林白那架“圣路易精神号”的铝制模型,送给蓝田。给蓝兰买的是一个皮封日记本,还附带小锁。又选了支自来水笔给小苏。
李天然出了店门,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大街上很亮,也很热闹。手中捧着大包小包礼物,他突然觉得有点儿过节的味道。
他两天没去上班,只是在礼拜六上午抽空把蓝家兄妹的礼物交给了长贵。问起董事长,说是还在天津。
也许是烦,也许是闷,也许是吊在那儿干等,也许是说不出来的无奈和无聊,李天然就没事找事,趁这两天没刮风下雨,上街去看看能不能给马大夫和师叔买点儿什么。他总觉得羽田这些不义之财,应该派上点儿用场。
他在王府井中原百货给师叔挑了顶水獭帽,又在西单商场碰巧看到幅九九消寒图,有九枝八十一朵素梅那种,觉得蛮有意思,倒是可以送给正在迷中国玩意儿的罗便丞,够他新鲜的了。
只是马大夫的礼不好送。逛了两天,才给他在琉璃厂找到一块鸡血章,齐白石刻的,就一个“马”字。虽然这个马和马凯那个马,风马牛不相及,但究竟都是马。
他又回到王府井,给自己买了个银钥匙链环,又挑了一件厚厚沉沉的黑呢大衣。不能老借马大夫的穿。
师叔的水獭帽很合适。德玖嘴里说他那件老羊皮袄有点儿配不上,可是挺高兴。他摘下皮帽,搁在茶几上,“哦”了一声,“明儿晚上九点,白塔寺斜对面儿有家包子铺,那小子有点儿意思了。”
“您跟他提了我?”
“我就说有个同乡来讨债,想跟他打听打听。”
李天然在客厅里来回走,觉得师叔有点儿冒失。不管怎么说,这小子是个警察,“不怕他往上报?”
“又不是叫他杀人放火……就说说话。”
晚上又聊,德玖才说他这些日子住在隆福寺,也在雍和宫睡过几晚。这个叫郭德福的小警察,也是隆福寺庙里喇嘛给介绍认识的。
李天然第二天去上班,奇怪小苏还没来。
他看了会儿报。西安那边好像谈得差不多了。《晨报》说张学良接受了英国《泰晤士报》的访问,谓称委员长已经同意了一些基本条件,什么停止内战,国共合作,改组政府,一致抗日。还有,蒋夫人和宋子文,可能还有孔祥熙,也要飞西安,去和周恩来商讨细节。可是又有报道说,讨逆军总司令何应钦已电召正在意大利度假的汪精卫回国,共商国是。
最有意思的是,平津古玩商三人,携名人字画多件,去陕西售卖,适逢陕变,现仍被困,财物被抢一空。
只能算他们倒霉了,可是李天然心中还是叹了口气。不错,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这次西安事变,不论国家因之而兴,还是国家因之而亡,又该哪个匹夫负责?
他快九点出的家门。天可变了。空中飞着灰沙。冷得他穿着早上才给捎回来的皮统子,脖子上绕着围巾,头上戴着毡帽,也只能说是勉强应付。天上只看得见那么几个星星,一闪一闪,越闪越冷。他一出胡同就叫了部车。拉车的说是顶风,要加钱。
李天然在白塔寺庙门口下的车。街灯亮着,人一个也不见,店铺全上了门。就一家有灯,就是对街那个羊肉包子铺。
他推开了木门,里头还有个棉布帘。一阵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瞧见了师叔,就那桌有人。
他在德玖旁边坐下,面对着门。对坐是个还穿着制服的警察。德玖给介绍,只说是李先生,在协和医院做事,“这位就是郭警官郭德福,督察处二科,管……管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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