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记(102)

2025-10-09 评论


    那哨声是从一只紫竹箫上发出来的。

    那是他父亲的遗物,长二尺一寸,九节五孔,是大哥最喜欢的乐器。每当月夜心情好的时候,他可以吹出一支支令人神魂颠倒的曲子。

    经过双手长时间地抚摸,竹箫发出润玉般的光泽。他怀疑大哥经常在吹箫时陷入回忆,因为那些曲子音调忧伤、旋律模糊,可以从一曲毫无痕迹地窜入另一曲,无休无止地奏下去。只有忽来忽止的起伏暗示着他脑中的故事正朝着某个主题行进。

    他知道大哥的回忆里少有乐事,他拒绝讲父母亲的死。只是不断地说小时候父亲是如何教他钓鱼,教他吹箫,教他写字和武功。他说父亲是个和善的人,喜欢田野和村舍。他们住在大山中的一个村落里,父亲以捕猎为生,常常披一件粗布大褂,戴着桐帽穿着棕鞋,携着他的手,穿行于山间的小路。小时候他总是骑在父亲的肩上,一只手抱着他的头,另一只手举着糖葫芦,涎水混着粘粘登液滴在父亲的头顶上。——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那时你还小,”大哥说,“太小。”

    他知道他说的“那时”指的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只有两岁,什么也不记得。

    他循声来到一株的桐树下,大哥像往常那样披着纯黑的斗篷。唯一不似往常的,是他将半张脸隐藏在斗篷之中,月光温柔地洒下来,正照着他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疤。他的神态冷峻阴郁,眼中充满杀气,只有瞥向郭倾葵的那一瞬,目光中含着一缕难以觉察的温和。

    “大哥。”郭倾葵垂首道。

    “听子忻说,你受了伤?”郭倾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问道。看得出伤在,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只是用手掌轻轻触了触兄弟的衣裳。

    “不碍事,已好得差不多了。”郭倾葵故意挺起,中气十足地说道。

    郭倾竹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不该来这里,——我来找你就是想劝你快些回西北。”

    “我想帮你。”

    “帮我杀人?”

    “不不。”他连忙摇头。

    “在西北人人都称你‘刘大侠’。你只救人,从不杀人。”

    他感到脊背有些僵硬,道:“是这样。”

    “所以上次我托人给你带的银票,你叫那人原样给我送了回来。”

    他沉默。

    “你不屑用我的钱,因为我的钱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

    他继续沉默。

    “所以你依旧做你的大侠,不要来淌我这趟浑水。”

    如果剃掉胡须,郭倾葵会露出一张与大哥十分相似的脸来。任何人只要看他们一眼,都知道他们是兄弟。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想让别人觉察出来。虽然是兄弟,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原则下。在西北,他一直蓄着胡须,仍旧用刘骏这个名字。

    “哥,不如我们一起回西北……”

    “等干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去。”

    他知道大哥要干的事是什么,且知道他是个行事必有计划的人。大哥从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不杀没有把握的人。

    冷汗涔涔而下。

    郭倾竹一直看着他,忽然道:“你很冷?”

    “不,”他沉默片刻,仿佛在下决心,然后抬起头,“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不要杀沈轻禅。”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该提起沈家。郭倾竹的瞳孔开始收缩,仇恨的火焰在眼底燃烧。

    虽已及时地低下了头,他还是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是个杀手,”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可是我也有原则。”

    郭倾葵默默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郭倾竹缓缓地道:“我不杀女人,也不杀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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