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记(21)

2025-10-09 评论


    “我说过多少次,他有气喘,不能骑马。”

    “小湄不是教过他么?看他骑着也没事,我……我就多教了教,顺便把我的马也送给他了。”

    慕容无风怒道:“荷衣,为什么你老要瞒着我?”

    荷衣道:“因为你老是过分担心。子忻的脾气全是你惯的。”

    “我惯的,我怎么惯了?”

    “你从小就对他的身子大惊小怪。这也不让他吃,那也不让他吃。现在倒好,一个大活人,出门的时候,还得带上个大厨。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我楚荷衣的儿子,难道就这么不济?”

    “不提这个倒罢了。那次你让他吃栗子,结果呢?病了整整一个月!这是谁在惯他?”

    “这至少证明儿子虽不能吃栗子,却可以骑马。”

    “荷衣,子忻是大夫,不是走镖的,用不着会骑马。”

    “可是,骑马还是方便很多吧!你不是也能骑么?”

    田钟樾咳嗽了一声。

    慕容无风道:“田大夫,我们到子忻的屋子去等他回来。”

    自从子忻长到十岁,慕容无风就再也没去过他的房间。

    只因子忻几乎每日都会来竹梧院跟着父亲读书习医,也常会留在父亲的书房陪他吃饭,所以慕容无风一直以为,儿子的房间只是他睡觉的地方而已。子悦的房间慕容无风倒是常常陪着荷衣一起去。两人心里都明白,子悦才是家中最难对付的人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且无论要什么,总有法子要到。

    相较而言,他不得不承认,子忻的脾气虽倔,性子虽直,却要老实得多。在讨人欢心上,远远不足。凡他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与人争执起来不遗余力,全无退让。常把人气得火冒三丈。前足走,后足就有跑到竹梧院来告状的人。以致到了最难堪的时候,每次医会,只要子忻一开口,立即就有一群人对他怒目而视。

    有一天,在回院的路上,子忻道:“爹爹,为什么这么多人看我不顺眼?”

    他苦笑:“你看你自己如何?”

    “很顺眼。”

    “你可知道《易经》里所有的卦,在各爻变动时都有吉凶悔吝。只有一个卦,不论六爻如何变动,只有吉利。”他淡淡地道:“这就是谦卦。”

    “爹,我的情况与《易》不同。它讲的是做人,而我则是在做学问。它求的是‘和’,我求的是‘真’。——这是两码事儿。”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求真没错,也要讲态度。倘若人人都不肯和你讨论,这个真也难得求出来。”

    “可是,求真一定和要人讨论才成么?独坐苦思,可不可以?”

    “我想是可以的。”他搪塞了一句。自子忻习医始,他就有意带着他参加谷内大夫们的医会。就算自己不能亲临,也总不忘叮嘱子忻出席,回来将会上讨论的要点告诉他。长见识倒在其次,他不愿子忻和自己一样离群索居,孤僻成性。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有。子忻的性子似乎因为自己的这番打算,滑向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岔道。

    他至今记得听完了自己的话,子忻的脸上一副困惑的神情。仿佛所有的答案都不能令他满意。而在那一刻,自己竟也和他一样的茫然。

    这世上的许多规则原是在沉默中学习和掌握的:没有人会告诉你人与人之间究竟该怎么做。他也不知道。所幸,子忻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向他似是而非地一笑,一道火花在彼此的眼中闪过。子忻于是伸出手,摸了摸父亲的后脑勺。

    “没大没小……”他板起了脸。

    “我知道,爹爹。”儿子轻哼了一声,显得若无其事。

    直到第一次走进儿子在谷外的房间,慕容无风才忽然明白,自己心目中的儿子,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慕容子忻。

    他的卧室没有讲究的家俱。除了一床、一桌、一书厨、一椅之外,别无余物。倒是墙上、帐内贴满了纸片。这些纸片显然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再按照某种神秘的规则连接起来,排成图案,仿佛一道的漩涡。相比之下,这空落落的房间显得零丁简陋,倒成了这幅图画的陪衬。夫妇俩走入房内,惊诧之余,竟忘了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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